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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蛇”言义
作为图腾圣物的蛇,民间就有流传甚广的“救蚁得状元之中,埋蛇得宰相之荣”之说。
六朝志怪中与蛇有关的因果报应故事,不绝于篇,对后世产生深远的影响,如《窦武》一篇:
后汉窦武母产武而并产一蛇。送之野外,后母卒,及葬未窆,有大蛇捧草而出,径至丧所。以头击柩,涕血皆流。俯仰诘屈,若哀泣之容,有顷而出。时人知为窦氏之祥。
后来窦武果然父凭女贵,成为东汉时期最炙手可热的外戚权贵。
再如《邛都老姥》:
益州邛都县有老姥家贫孤独。每食,则有小蛇,头上有角,在泮之间,姥怜而饲之,后渐渐长大丈余。县令有马,忽被蛇吸之。令因大怒,收姥。姥云,在床下。遂令人发掘,愈深而无所见。县令乃杀姥。其蛇因梦于令曰,何故杀我母,当报仇耳。自此每常闻风雨之声。三十日,是夕,百姓咸惊相,谓曰:“汝头何得戴鱼”,相逢皆如此言。是夜,方四十里,与城一时俱陷为湖、士人谓之邛河,亦邛池。其母之故宅独不没,至今犹存。渔人采捕,必止宿,又言此水清,其底犹见城郭楼槛宛然矣。
该篇中的蛇,面对恩人老姥的无辜被杀,表现出强烈的愤怒,甚至把城郭夷为平地。蛇类面对于自己有恩的人,表现出的人性,丝毫不逊色于人类。
“灵”蛇酬恩
昔人有言:“灵蛇衔珠酬恩厚,只为痴情漫金山。”说的就是义蛇衔珠报答人类恩情的故事。“水漫金山”的传说,出自明代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白蛇传》,是家喻户晓的白蛇传说的首次文本定稿。
该拟话本写的是南宋绍兴年间,故事,估计大家都非常熟悉。药铺主管许宣一日祭祖回来,在雨中渡船上遇到一白蛇所化美妇人白娘子及青鱼怪所化丫鬟小青。经过了借伞还伞后,白娘子要与许宣结为夫妇,又叫丫鬟小青赠银十两,殊不知此银为官府库银,被发现后,许宣被发配苏州,在苏州与白娘子相遇而结婚,后又因白娘子盗物累及许宣,再次发配至镇江,许白又与镇江相遇复合。许宣得知白娘子为蛇妖后,惊恐万分,求助金山寺长老法海禅师,法海收蛇妖与青鱼怪,镇于雷峰塔底。许宣剃度为僧,化缘修塔镇住白娘子,留警世之言后坐化。
除了白蛇的故事,关于蛇的报恩的神话传说还有不少。比如《搜神记》卷二十:“隋县溠水侧,有断蛇邱。隋侯出行,见大蛇被伤,中断,疑其灵异,使人以药封之,蛇乃能走,因号其处断蛇邱。岁余,蛇衔明珠以报之。珠盈径寸,纯白,而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烛室。故谓之隋侯珠,亦曰灵蛇珠,又曰明月珠。”
还有黎族传说中龙送给恩人万能夜明珠的故事,《五卷书》中蛇为主人解开身上的绳索等。感恩的蛇常用宝贵的珍珠来酬谢恩人,象征着心灵的美丽。古埃及的传说故事《沉舟记》中也有一个善良仁慈的蛇神形象。类似的故事,在希腊神话中也有,第一个预言人梅莱普斯救活了一条蛇,于是蛇教他通鸟兽语。
文心雕“蛇”
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菲利普·锡德尼,在其名文《为诗一辨》里,将诗歌比喻为生下来就咬死父母的毒蛇。而诗歌又有着惊人的美,于是法国戏剧家高乃依接着写:“是为了蛇的居所,上天才造就了这美妙的一堆吗?”
当然,也不能忘记济慈的诗作《拉米亚》,拉米亚的名字来自希腊神话,拉米亚是人首蛇身女怪,上半身是美丽的女人,下半身为蛇身。她原本是利比亚一位美丽的女王,宙斯爱上她并赋予她任意消除或更换眼睛的魔力。宙斯之妻赫拉得知后十分嫉妒,杀死了拉米亚的所有子女。痛苦疯狂的拉米亚为了报仇,把所有她能找到的儿童都吃掉或者吸食他们的血。而济慈诗歌的灵感,则来自16世纪英国牧师罗伯特·伯顿的名作《忧郁的剖析》(文艺复兴之后,欧洲许多文艺家都钟爱此书中的希腊气息,有意思的是,这本书刚于2012年底出版)。原故事是这样的:
二十五岁的迈尼普斯里修斯,在路上邂逅一位自称出生于腓尼基的美妇人。她带他到郊外的家里,说若他愿跟她在一起,就可自由地听她演唱,饮稀世美酒。美丽的她也愿与他生死与共。迈尼普斯里修斯是位哲学家,一向以稳重谨慎、克制激情著称,但这回却克制失效,决定与她结婚。婚礼上,他的老师阿波罗尼奥斯也来了。他发现,新娘是个半人半蛇的女妖,眼前奢华的一切,都不是实物,而是幻象。发觉自己被看穿后,她便哭起来,请求阿波罗尼奥斯别出声。但阿波罗尼奥斯不为所动,当众说出真相。于是,她和她的一切立即就消失了。
开创了现代主义诗歌的波德莱尔,则将蛇的恶毒、美丽、诱惑、游移和在人间的多余感,都主体化为诗人的现代宿命。他在一首诗中写道:“看你走得袅袅娜娜,美人好懒散,人们都说是条蛇,棒端舞翩跹。”
在中国当代汉语诗人西渡的长诗《蛇》中,蛇就直接地成为诗人灵魂困境及其表达的隐喻了:“在苦恼中,他吞食着自身,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自我之谜!”
“蛇”的新意象,现代中国知识分子?
著名杂文家何满子先生,曾在蛇年写文章《蛇年蛇喻》反思,说中华民族是一个不耽玄想的务实的民族,这一民族气质使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抽象思维的能力相对而言比较差劲,与之相应的,则是某种迹近说梦式的玄想,格外发达。他批评人们,在龙年的时候,迤迤逦逦大作龙年的文章,借着未开化的洪荒时期传下来的蒙昧观念,想方设法讨口彩,大大地表演了一番民族心态的童真,到蛇年又要翻新花样。
何先生当头棒喝,“有志之士,早已呼吁我们民族上下都应有忧患感和紧迫感,处今之世……一味地发发思古之幽情,用点吉祥物来自我安慰是太不像话了。”
那么,也许我们可以来看看关于蛇的新意象。这是由鲁迅创造的,如今看来,仍令人深思。说起来很有意思,鲁迅属蛇,他的不少作品表明他对于蛇的敏感。小说集《彷徨》的“彷徨”之名,便是古时对蛇的称谓。“彷徨”一语出自《庄子·达生》:“野有彷徨,泽有委蛇。”成玄英疏“彷徨”为:“其状如蛇,两头五彩”。
鲁迅在《野草·墓碣文》中有一段令人震慑的情节:“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这个令人惊悚的情节,常常被研究者视为关乎现代中国知识分子主体处境的著名隐喻。在这条正在吃自己、欲知其味的蛇身上,饱含着自我分裂的痛苦、残酷和反抗绝望的精神。鲁迅以蛇比喻内心混乱、分裂和痛苦的那个“我”,鲁迅研究界学者基本上都认为,此喻映射了现代中国艰难诞生过程中最为黯然销魂的心灵面目。
编写 新京报记者 朱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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