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可爱的说书人普鲁士勒！

　　【怀念与追忆】

　　一个讲故事的人

　　绿色森林里，有树又有花

　　奥特弗雷德·普鲁士勒，1923年生，2013年2月18日病逝于德国小镇普里恩，享年89岁。普鲁士勒生前曾获得过许多荣誉，但若要概括他一生的成就，我想他会更乐意用这样一句话来说明：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是的，普鲁士勒就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而且，他大概也是在现代德语儿童文学界里，把故事讲得最有民间童话味道的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故事中总是充满了魔法师、女巫、幽灵、水精、强盗等等角色，而更多是因为他的文学语言总是让人感到那么通俗和亲切。在普鲁士勒的故事中，你很少能看到什么宏大的叙事，或者什么深邃的哲理，这似乎和我们想象中的德国味道有很大的距离。可以一个词来形容普鲁士勒童话的这种特点——“活闹剧”。活是指鲜活，是一种融入了“市井”气息的活的语言；闹是指热闹、欢闹，是一种狡黠中带着质朴傻气的闹腾；剧是指戏剧，是一种既遥远又亲近、并且德国味十足的舞台感。

　　但是，正如同民间童话并不仅仅止于夸张、荒诞，普鲁士勒的童话在“活闹剧”之中也寄寓着作者的深切情感。韦苇的《外国童话史》中这么写道：“普鲁士勒认为，当今的孩子在家里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新技术的世界，一个是童话之类的幻想世界。”普鲁士勒的作品要更加贴近这后一个充满怀旧意味的童话世界。一个人童年的生长环境和经历对其一生的影响是巨大的。普鲁士勒从小在山区长大，他的父亲对当地的历史和传说充满了研究热情，而他祖母的肚子里更是装满了德国的民间故事。这使得他的整个童年都浸润在了一种富于民间色彩的神奇幻想世界中。

　　当普鲁士勒1999年在《大盗贼》中文版序言中感叹，自己的盗贼儿子竟然学会了说中国话时，不知他是否知道，其实早在10年前，他的这个大盗贼儿子就已经深深地留在了一代中国孩子的心中。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印在纸上的那个长着长长鹰钩鼻、一脸大麻子的落魄盗贼，但只要对他们提起霍琛布鲁茨老爷的名号，想必他们心底的某处总会隐约浮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腰间别着胡椒粉枪，边走边哼唱强盗歌的滑稽大叔来吧！当然，也少不了那首快乐的强盗歌：

　　绿色森林里，有树又有花，没有告密者，也没有警察，我是个大盗贼，什么也不怕，生活多自在，每天乐哈哈。

　　你相信山神吗？

　　没有告密者，也没有警察

　　在这里，不能不提到一本似乎鲜少人知的故事集《山妖传》，在这本早在2000年便已翻译出版的故事集中，普鲁士勒讲述了他与伊泽拉山区的巨人山脉及其山神“萝卜数字”之间难以割断的因缘：

　　那时普鲁士勒刚8岁，是第一次被准许陪父亲一起进入巨人山脉。在登山的过程中，有一些年轻人放肆地拿“萝卜数字”这个名字找乐子，父亲半开玩笑地指着远方的一朵小云彩说，如果山脉主人的心情不好，那些年轻人准会挨一顿训的。果然，不到半刻钟，原先那朵小云彩就变成了一堵可怕的云墙，旋即又化作了一阵恐怖的暴风雨。雨止风歇之后，男孩的父亲对那些被吓得不轻的年轻人说：请你们接受教训，下次不能对山的主人开玩笑！

　　“父亲的话音刚落，远处又有一阵雷鸣。乌云变成了一个戴着高帽、留有飘动的长须的黑色巨人的形状——仅仅持续了片刻。对我来说这片刻已经足够，我明白了巨人山脉的主人以此想告诉我们什么：这个年迈的异教徒……他依旧无可争议地保持着自己的伟大和威严。”

　　这神话式的场景似乎宣告了魔幻世界对普鲁士勒的“征服”，他终其一生都与这神奇的王国相伴。

　　直面恐惧的勇气 我是个大盗贼，什么也不怕

　　2000年，孔纳德-爱德诺基金会在授予普鲁士勒爱德诺奖时称，普鲁士勒的作品“甚至能激励孩子们……去克服自己内心深处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这的确是一个很中肯的评价。在普鲁士勒撰写《小女巫》之前，童话故事里面的女巫几乎都是以凶狠的反派形象出现的，而当1957年《小女巫》出版的时候，普鲁士勒一定不会想到，这本为了帮助自己的女儿克服对邪恶女巫的恐惧而写的小书，竟然从此改变了女巫在儿童文学世界的命运，用儿童文学作家漪然的话说：“在《小女巫》之后，全球几乎涌现了一股新的‘女巫热’，世界各国的女巫们纷纷‘洗尽铅华呈素姿’，轮番借着童话这个舞台，向读者们展现自己最可爱、最贴近生活的一面。”其实，何止是女巫，强盗、幽灵、水精等自古以来作为邪恶象征的角色，都被普鲁士勒收编来做了主角，脱去了蒙在它们脸上的那些神秘而恐怖的面纱——或许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邪恶的魔法师。无论是《大盗贼》中的魔法师茨瓦克曼，还是《鬼磨坊》中的玩黑暗魔法的坏师傅，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不过从普鲁士勒夸张诙谐的描写中，我们可能很难想象，这个作者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一段岁月。这要从1942年说起，这一年普鲁士勒高中毕业，和当时许多年轻的德国小伙子一样，刚一毕业他就被纳粹征召入伍，加入了德军在东部战线的部队。2年后，普鲁士勒为苏军俘虏，被关押于鞑靼斯坦共和国的战俘营中。他在那里度过了5年艰苦的俘虏生活，直到1949年才被释放回国。正像小王子的作者曾经用最浪漫的想象去对抗战争给自己留下的创伤，普鲁士勒则用另外一种力量去化解了自己这段不幸的记忆，那就是勇敢地面对自己内心隐藏的恐惧。

　　再见，普鲁士勒 生活多自在，继续乐哈哈

　　在普鲁士勒所有的代表作中，《鬼磨坊》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存在，它不仅是作者少有的无可争议的长篇小说，而且风格一反之前的欢乐、幽默、闹腾，整个儿都笼罩在一片诡异恐怖的氛围之中，层层幽深的梦境，少年深藏心中的秘密，甚至最后打破黑魔法的意外结局，都让人读后久久不能平静。故事的原型来自于作者家乡附近流传的民间故事，为了写好这个故事，普鲁士勒参考了大量的文献，并且还多次去实地调查体验当地的磨坊生活。为什么普鲁士勒要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写这样一个发生在遥远过去的灵异故事呢？这一点，他在中文版前言中隐晦地提到过：

　　“我的这本书不仅仅是供青少年阅读的，也不是单纯为成年读者而写的，这里讲述的是一个年轻人的故事，他一度与黑暗势力为伍，直到他从危险的处境中觉醒。这也是我本人的故事，或者说是整整一代人的故事，这是所有的与邪恶打交道并迷失过本性的青年人的故事。出路在何方？就我所知只有一条——凭借坚韧的意志获得解脱。要依靠真正的朋友，要借助于爱情的力量。纯真的爱情的力量远远强大于世上一切恶势力及其诱惑。”

　　这样一个发生在几百年前的故事，为什么普鲁士勒会说这是他本人，而且是他这整整一代人的故事呢？如果不了解他的生平，他的战俘经历，或许就很难理解这段话的含义吧。很显然，《鬼磨坊》的故事不仅仅是作者在面对自己的过往，也隐喻了二战时期德国人的命运及其挣扎。颇具传奇色彩的是，和《鬼磨坊》中的魔法学徒克拉巴德一样，普鲁士勒在家乡时也曾爱上过一个女孩，名叫安内莉斯，在经过7年多的战乱迁移后，重获自由的他居然通过电台重新找回了自己心爱的女友！两人重逢后不久便结了婚。直到5年前安内莉斯去世为止，他们俩再也没有分开过。

　　结合这段坎坷而传奇的经历，我们也就能够理解了，为什么普鲁士勒会说：“纯真的爱情的力量远远强大于世上一切恶势力及其诱惑。”

　　如今，普鲁士勒再次和他心爱的安内莉斯在天堂中团聚了，而他留下的30余部散发着人性光辉的儿童文学作品，却将陪伴我们的孩子继续在魔幻世界里的旅程，直到他们寻找到可以指引自己的纯真友情和爱情。

　　再见了，可爱的说书人普鲁士勒！

　　□流云之鹰（小书房儿童文学网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