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的背影

　　【吐小食核】

　　□鲍鲸鲸（编剧、作家）

　　过年的时候，因为正好要去尼泊尔做最后一次的剧本修改，所以就把爸妈一起带上了。和父母的上一次集体旅行，还是我10岁时。年纪小的时候，父母都在忙。等我长大了，心也野了，常常是一个人背上包说走就走，我爸妈呢，也早就受够了我天天耗在他们身边唧唧歪歪，都是举双手赞成，表示绝不同行。他们宁可跟着旅行团，去走马观花地买买特产看看景点。

　　就这么着，十几年过去了，秉承着“一定要一起过年”的理念，我们一家三口去了尼泊尔。这是爸妈第一次去，而我是第三次了。

　　虽然算是有些熟悉的国家，但因为带着爸妈，出行前，一向不在乎什么旅行计划的我，做出了一份简直可以当成教材的行程表，从机票到酒店，车辆安排，饮食计划，药品里从救心丸到脚气膏，装了满满一大包，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妈妈的心脏不是太好，万一去了尼泊尔突然出状况怎么办？上网查了查，我抓起电话打给了SoS国际救援组织，对话如下：

　　“我准备带我妈妈去尼泊尔旅行，那边的医疗条件不太好，我可以请你们来救她吗？”

　　“你妈妈出了什么问题啊？”

　　“我不确定啊，可能什么问题都会出现啊。”

　　“……那你等出问题了再打电话啊。到时候是可以派直升机过去点对点救治的。”

　　“万一你们的直升机到时候没有闲着的呢？我能现在预订一辆吗？”

　　“……嘟嘟嘟嘟嘟嘟。”

　　可喜的是，我妈从一落地开始，就脱胎换骨成为了一员猛将，爬山逛庙，砍价拍照，一样都不耽误，简直是生龙活虎。但我提着的心还是放不下：担心英语不好的爸妈迷路，担心他们吃不惯当地的食物，担心他们旅途太奔波……一个人横闯过阿根廷暴力街区的我，在幸福指数超高的尼泊尔，变成了一个谨小慎微的家伙，可这番苦心，人家还不领情，我妈无数次嫌弃地警告我：更年期提前啦你？这么啰唆！

　　终于，到了博卡拉，入住了酒店以后，我妈表示要养精蓄锐，午睡一下。我就自己出去逛逛，和他们约好了傍晚在酒店门口见。

　　我出门找了个小咖啡馆，看书、改剧本、发呆，看费瓦湖面上的夕阳金光闪闪，不用担心爸妈的安全，暂时放空一段时间。快到约好的时间，我准备离开咖啡馆时，从二楼的窗口无意中望出去，两个人影慢慢走近——一秒钟就认出那是我爸妈。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看着他们——在陌生的国家，陌生的人群中，这两个我最熟悉的人。

　　老两口并肩走着，背影像小孩子一样谨慎，认真地打量着路边的招牌，有些怯怯的眼神。

　　那一刻，我心里有点儿难过。10岁时，他们带我出来玩，也许和我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吧？快乐中总带着紧张，担心我走丢，担心我生病，担心我睡得不好……那不过是十几年前。

　　我站在窗口想出声叫他们，但嗓子里，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晃神的工夫里，他们就汇入人群不见了。

　　当我们三个人在酒店门口重新见面时，我贱兮兮地搂着我妈，演着久别重逢。我妈说干吗这么恶心啊，但也没把我推开，我爸笑嘻嘻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俩。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这是龙应台《目送》中的一段话。

　　今年，我要陪爸妈去更多，更远的地方。在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前。这是我的新年誓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