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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会监督委员会’并非监督的常态”

2013年03月16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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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采夫
专栏作家、知名网友。近日就器官捐献问题提出七点质疑
邓国胜
清华大学教授;中国红十字会社会监督委员会委员

  针对备受关注的人体器官捐献体系问题,近日,专栏作家、知名网友潘采夫在网站发表文章——《在我成为器官捐献者之前》,列出针对器官捐献的7个疑问,并称这些疑问解决前,“我很难成为一个器官捐献者”。

  对此,中国红十字会常务副会长赵白鸽主动给身在海外的潘采夫打“越洋”电话,就“七问”进行沟通,并发去了3000余字的正式书面回应。

  这“一问一答”,是红会在“郭美美事件”之后,又一次应对舆论的质疑。

  更快速地回应质疑,面向社会招聘员工,成立社会监督委员会……这一年多以来,危机中的红会有了一些转变,它是否吸取了以往的教训,快速回应能否化解质疑,红会还有哪些需要改进之处?

  红会监督委员会不排斥公众监督

  社会名流本身也是公众的一部分;而且,监督委员会不是封闭的,公众可以给委员会写信投诉,透过监督委员会,来发挥公众监督作用。

  新京报:为网友发的一篇文章,红会会长特地打越洋电话沟通,还是让人有些意外,你怎么看?

  邓国胜:自从郭美美事件之后,红会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这次赵白鸽打越洋电话,也反映出红会在回应舆论质疑这一点上,有了很大的进步。体现在,其一,是在第一时间回应,这很重要,避免事态在舆论上被扩大化;其二,比较注重和一些意见领袖直接沟通,符合传播规律,有助于传播效果最大化;第三,还是比较坦诚,这是很重要的,坦承问题、缺陷,要比说假话掩饰,更容易赢得公众的宽容。

  新京报:但也有人觉得,说得快做得慢,对恢复整体的公信似乎作用仍有限。

  邓国胜:整个红会系统,特别是基层红会,无论是离我们的专业标准还是公众期待,确实还有很大的距离,但毕竟他们有所行动,这是要肯定的。

  其实红会暴露出的问题,像透明度不足、管理效率不高等,也不是他们一家的问题,而是国内很多公益组织,尤其是官办公益机构的通病,但比较来看,“郭美美事件”之后,整改比较积极的还是红会。除了回应舆论这点外,包括面向社会招聘新的员工,成立社会监督委员会等,都有助于红会的发展。

  新京报:红会成立监督委员会,是不是也是你说的注重和意见领袖沟通的一种方式?

  邓国胜:从国外的经验来看,公益组织往往比较注重引入社会名流参与理事会或监事会。这有很多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人往往有一定社会声望和经济条件,相对更珍惜自己的名誉,如果说假话其代价更高;另一方面,他们中间也会有一些专家学者,相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在专业能力上,能起到更好的监督作用。

  红会监督委员会中,就有一些各个领域的专家。在慈善机构普遍存在内部治理不完善、透明不高的现实环境下,成立社会监督委员会这样的方式,是一种创新探索,值得其他公益组织借鉴。从国际趋势看,政府、公益组织应该让公众制度化参与到公共部门的决策、执行与监督过程之中。

  新京报:不过也有一些质疑,觉得这个监督委员会的成员缺少普通民众,是不是对公众监督有所忽视?

  邓国胜:如何把专家的监督和普通民众的监督结合起来,确实是下一步需要研究解决的问题。不过这两者不存在本质的冲突,因为社会名流本身也是公众的一部分;而且,监督委员会也不是封闭的,公众可以给委员会写信投诉,透过监督委员会,来发挥公众监督作用。事实上,监督委员会成立之后,收到了公众大量的投诉、建议。监督委员会最近对购买别墅和善款发霉两件事的调查,就是在公众投诉下开始的。

  监督委员会不能取代常态监督

  监督委员会的抽查只能是象征性的,算是保持一种威慑。国家还是要在政策和资金等方面多加重视,培育独立的第三方的评估机构,同时完善公益组织的内部治理结构。

  新京报:报道说调查过程的差旅费和一些办公经费,是由红会来出,这会不会影响监督委员会调查的客观性?

  邓国胜:这种担忧可以理解。但正如我前面说的,这可能也是请公众人物的好处。从国外经验看,有一定声望的人,相对更珍惜自己的名誉,没必要因为替某个公益机构说假话,而伤害自己的名誉。就经费来说,除了红会提供一部分成本外,监督委员会的委员白岩松也捐了一部分。

  新京报:除了善款发霉这个事件之外,监督委员会一般还监督哪些?

  邓国胜:现在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就是媒体舆论关注度比较高的,或者通过邮件、信件给我们投诉比较多的事情,我们会开会进行筛选,确定哪些事值得去调查,哪些缺乏过硬证据有待观察;另一个就是每年会抽查红会的个别项目。但说实话,因为委员会成员都是兼职,时间和精力有限,这种抽查只能是象征性的,算是保持一种威慑。

  新京报:每次调查是所有成员都参加吗?

  邓国胜:不会,会根据事件的性质和会员的时间来定。比如如果涉及公益项目的评估问题,因为我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以作为候选人之一。其他问题的话,会由对具体问题比较熟悉的委员去参与。不过说实话,大部分委员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精力确实有限,就拿我来说,不可能放下教学,学校的课不上随时待命去调查。所以,这可能是请公众人物监督的一个缺陷,在时间精力上投入有限。监督委员会秘书处现在有一个专职的秘书,但能做的事依然很有限。

  新京报:所以,就像你说的,监督委员会是不是更多就是一种威慑作用。

  邓国胜:监督委员会确实不是一种常态化的、制度化的监督手段。国外来看,大多公益组织会有自己的监事会,同时有独立的第三方评估机构的定期或不定期的评估。国内因为资金和人才等各方面的不足,还难以做到这一点。在现实条件下,红会成立社会监督委员,确实是一种创新。但长远来看,国家还是要在政策和资金等方面多加重视,培育独立的第三方的评估机构,同时完善公益组织的内部治理结构。

  新京报时事访谈员 王华

  ■ 当事人说

  疑问不解决我很难把自己捐出去

  我想成为一个器官捐献志愿者,但需要确定一些事情,以保证我的决定会真正有意义。红会回应了我的质疑,但过于宏观笼统,而我最想看到具体的措施,因此还会随时提出疑问,因为知情权是绝对必要的。

  一天早上,接到中国之声记者的电话,托我了解一下英国的器官捐献制度,介绍他们值得借鉴的经验。因为从3月起,中国就要在全国范围内试运行器官捐献移植体系,这是一件大事。

  在此之前,我对这个体系知之甚少,只知道需求缺口很大,而以前的器官来源一直为人诟病,总之,器官捐献体系的建立为大势所趋。于是查阅一些资料,看看英国人是怎么捐献器官的。

  结果发现,这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体系,对民众的宣传也到位,英国人在办驾照时、交税时和办保险时,都会收到询问,回答是否愿意死后捐献器官,如果同意的话,就填写报名表。出于对死者及家属的尊重,即使自愿捐献者愿意捐献,如果死者家属反对,同样会放弃摘取器官。

  一些报道说,英国的器官捐献率在发达国家是很低的,因为他们遵从自愿报名原则,而且国民意外死亡者越来越少,车祸也很少,所以远远满足不了需求。但尽管如此,英国人迟迟不愿想办法刺激一下捐献率,曾有人提议政府可以为捐献者办葬礼(约有几千镑),以提高捐献积极性,但这个提议至今还没有通过。

  我调查得很用心,一个原因是想让国内民众多了解此事,从而接受捐献器官的理念,这是一个困难的过程。例如现在,如果新手司机去办驾照的时候,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份表格,上面写着:“假如你因车祸或其他原因死亡,是否愿意捐献你的器官?”我毫不怀疑,会有人砸了办证大厅。另一个原因是,我想成为一个器官捐献志愿者,这个念头来自我的目睹经历。

  几年前,我一个朋友患了肾病,朋友跟我基本同龄,生龙活虎,阳光帅气,但当肾病日渐严重时,我眼看他脸色开始发黑,眼窝深陷,目光失去神采。最严重的时刻,我能看到生命力正慢慢远离他的躯壳,却又爱莫能助,那种感觉非常不好。最终,他的一个亲人愿意为他献出一个肾。手术之后再去探望,我一下就明白了,那个捐肾的人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他使一个年轻的生命复活了。

  那种奇迹对我的震撼,是我愿意捐出器官的最大原因。我对“换个形式延续生命”这种说法倒不在乎,那太抒情,人死了就是死了。但如果你平生有一些理想,大的如改造社会,拯救生灵,小的如帮助他人,让这个世间美好一点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发现自己还没做什么,就要平淡地过完一生,彻底被人遗忘,不留下一点痕迹,不免会有点遗憾,这时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的一个并不艰难的决定,可能会给另一个人生命,你会拒绝这样一个机会吗?

  我真的异想天开过,构思一起想象中的车祸,由于曾填写过捐献申请表,于是我真的心想事成,成为一名合格的器官捐献者。我想象有些医生会抢救我,而另外一些医生负责照顾我的——尸体,他们在我身上比划着,讨论着哪些器官可以拿去救人。我还想象有人在等我,也许是个孩子,是小伙儿,也许是个姑娘,或者是位老者(按规则他们应排在儿童和青年后面)?是位官员?是位有钱人?

  这种特别的演习让我觉得有趣,但同时更多担忧,我发现我需要确定一些事情,以保证我的决定会真正有意义。而在一些疑问被解决之前,我很难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捐出去,毕竟我需要说服自己。于是就有了那七条质疑:为什么“领衔”的是红十字会?无偿捐献为何向患者收钱?献血都没搞好,怎么让我献器官?我的器官会不会成为“特供菜”?“经济补偿”是否刺激器官买卖?捐献器官干吗要超过美国?医生会不会让我提前OVER?

  至于中国红十字会负责人的主动沟通与公开回应,用一位记者的话形容是“破天荒的”,这体现了红会的进步。但回应得过于宏观笼统,而我最想看到具体的措施,因此还会随时提出疑问,因为知情权是绝对必要的。对于一个机构,最有效的沟通方式就是质疑,它必须要证明对得住你的信任,你才可以把自己的事托付给它,尤其当你的决定是如此重大的时候。

  □潘采夫(作家)

  ■ 记者手记

  赵白鸽的困窘和努力

  重重困境的斡旋中,赵白鸽自身,似乎也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挣扎。一方面,她会常常说,如果红会改革成功了,将为中国社会组织改革、工青妇的改革都趟出一条路;另一方面,她也会悲怆地说,相对于国外同类组织,中国红会的身份比较尴尬。

  “赵式电话”已成惯例

  “想当官做老爷的,不要来红会!”这是2012年以来,中国红会常务副会长赵白鸽在公开场合说过很多次,也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赵白鸽坦言红会多年来的官僚化,她本人,也做过多年副部级官员。但在红会的一年半时间里,她想把红会从官化形象中“打捞”出来,赋予其人道主义社会组织的形象。

  面对郭美美事件后,仍出现的多起公信力危机事件,赵白鸽做了一些新尝试。她会辗转找到爆料人或媒体记者的电话,一一打电话过去,亲自向其解释事件的原委。

  去年年底,成都募捐箱内善款长毛事件在微博被曝光,又经新京报报道后,迅速将红会再次推至舆论的漩涡。在外地出差的赵白鸽,与报道记者异地通话一个多小时,聊事件本身,也聊红会的问题和改革困境,却没有“以上对下”的要求。

  近日,专栏作家潘采夫,在网络上“七问红会器官捐献”,直指红会糟糕的公信力,难以主导器官捐献工作,同样接到了赵白鸽的沟通电话。而此前已经被查实“子虚乌有”的红会购置别墅事件,赵白鸽也致电微博爆料人@孟子,与其长谈。

  “面对质疑,不要拼命去证明别人错了,先找自己有没有问题,然后,你有向对方解释和沟通的权利”。赵白鸽说,这是她在应对危机事件时,坚持的一个立场性原则。

  改变迟缓仍遭“炮轰”

  然而,红会遭遇各种公信力危机事件:募捐箱的、冠名医院的、项目基金的……事件的传播速度,公众的骂声,让60岁的赵白鸽和同事们感到:这些引爆点,随时都可能演变成“郭美美后续”。

  2012年12月26日,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就成都募捐箱事件召开记者说明会,公布自查结果,并宣布启动全国募捐箱的整顿清理工作;邀请刚刚成立的社会监督委员会,赴成都调查事件原因和处理进展。

  让多年来的跑口记者意外的是,通气会快结束时,赵白鸽匆匆赶来,与记者座谈。聊她的经历、抱负,以及现在难以承受的压力,言辞恳切,甚至一度激动落泪。

  中国有数千个地方红会。多年来,虽然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对地方红会的人财物配置没有任何决定权。但在普通人眼中,红会就是一个整体的品牌。“哪里出了事情,砰的一声,直指总部,大家骂的是红会这个统一体”,赵白鸽坦言,自己的压力一度达到难以承受,也产生过引咎辞职的想法。

  但今年2月5日的一次座谈会上,赵白鸽梳理2012年四个公信力危机事件的应对时,一位记者当场“炮轰”:成都募捐箱事件后,你们就说要开展募捐箱的清理和整顿,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为何迟迟没有结果。你们总是说做了很多事,但在公众关切的热点事件上,实实在在地做出改变来,大家才能信服。否则,别总诉苦。

  赵白鸽当场显得很尴尬。但在全部发言结束后,赵白鸽还是说,接受刚才那位媒体人的批评,全盘接受。但她依然没有给出整顿的时间表。

  公信力重塑任重道远

  对红会的各种爆料和质疑,并不总是百分百正确。赵白鸽曾这样形容红会的尴尬:无论多少媒体说好,只要有一个媒体曝出关于红会的负面事件,全国13亿人都会相信。

  她说,面对质疑,红会遵循的原则,都是第一时间反应,以事实为准绳,并申请第三方,即社会监督委员会参与调查。

  “虽然最后的结果证实,那些批评,50%是对的,50%是错的,但这50%的杀伤力也很大,足以摧毁这个组织。”赵白鸽坦言,尽管最近一年来,红会做了很多工作,比如公开招聘,更新1/3的工作人员;接受国际红会的能力评估,制定应急救护等核心业务的标准……“但同事们流着泪发现,这么多工作,没有一个人能说跟公众说清楚”。

  重重困境的斡旋中,赵白鸽自身,似乎也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挣扎。一方面,她会常常说:“如果红会改革成功了,将为中国社会组织改革、工青妇的改革都趟出一条路”;另一方面,她也会无奈地说,相对于国外同类组织,中国红会的身份比较尴尬。

  但最后,赵白鸽总能找到说服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一千个骂(红会)的人里,如果能有一个人理性看待红会的问题,我都会觉得很欣慰”。

  在一次媒体通气会上,赵白鸽还曾这样请求:“我今年60岁了,来红会只有16个月,我有改革的决心和抱负,我想推动改革,把红会变成一个真正代表老百姓,老百姓真正拥护的平台,但维护红会这个全国上下几千家机构统一的平台,希望大家给我们一点时间。”

  □新京报记者 魏铭言

  在慈善机构普遍存在内部治理不完善、透明不高的现实环境下,成立社会监督委员会这样的方式,是一种创新探索,值得其他公益组织借鉴。

  但监督委员会确实不是一种常态化的、制度化的监督手段。长远来看,国家还是要在政策和资金等方面多加重视,培育独立的第三方的评估机构,同时完善公益组织的内部治理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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