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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区乡长菊美多吉最后的工作日(1)

藏区基层工作11年,遍访下辖村民,确保村民安定生活,去世前连续工作16小时

2013年03月27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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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美多吉生前照片。

  2012年5月19日,四川省甘孜州道孚县瓦日乡乡长菊美多吉经抢救无效死亡。终年33岁。

  此前,患有严重高血压的菊美多吉已经连续驻村工作4个月。死前一天,他连续工作16个小时。

  道孚县介绍,身在藏区的基层干部,要深入到每一个农户走访,做思想工作,为他们的生活提供帮助。由于恶劣的自然环境,这些乡镇干部要骑马翻山越岭,道路艰险时还要步行,晚上留宿在牧民家中。他们走一趟,得十天半月。

  2013年3月16日,巴姆四岁的大儿子站在窗前,借着阳光不断翻看着父母的婚纱照。他指着照片上身着礼服站在巴姆身后的男子自言自语道:“这是爸爸,这是爸爸。”

  巴姆把脸藏在阴影里,不停地抹去眼泪。

  这张照片拍摄于2011年冬的成都,照片上的青年男子,身材壮硕,笑得有些腼腆。他是巴姆的丈夫,叫菊美多吉。

  菊美多吉(后称菊美),藏族,四川道孚县瓦日乡乡长。到2012年,菊美已先后在道孚县3个乡镇工作达11年。

  巴姆和菊美的那次成都之行,是为了给菊美看病。2009年,菊美查出患上严重的高血压。等了两年,夫妻俩才请出10天假,到成都看病,顺便补拍了婚纱照。

  2012年5月18日,已经驻村4个月的菊美,连续工作了16个小时。第二天凌晨,菊美在睡梦中去世。医生确诊为突发性脑溢血。认识菊美的人都认为,过度劳累是主要诱因。

  “我太累了。”在去世前几个小时,菊美打来电话告诉巴姆。

  身子壮、嗓门大、血压高的乡长

  同事们都知道菊美随身带着降压药,“有没有时间吃就不知道了”。

  2012年5月18日早上9点刚过,一脸疲惫的菊美在列瓦村村委会迎来了县组织部副部长崔彩云和工作人员扎西。列瓦村和附近几个村的村干部正要在这里开会。

  扎西是菊美的表弟,他还没来得及问菊美前一天晚上是不是熬夜工作了,会议就开始了。

  列瓦村是个大山深处的村庄,进村要经过18公里的沙石路,有数不清的回头弯。头顶上是几百米高的峭壁,脚下几十米的深沟里,是水流湍急的鲜水河。

  每到夏季,沙石随雨水倾斜而下,把这条三四米宽的沙石路堆起一个个土包。落石随时可能砸中行人和车辆。

  去年春节刚过,菊美带队的群众工作组便入驻列瓦村。他的工作是对村里每户做思想工作,帮助村民协调生活、种植等各方面的问题。列瓦村村委会,是他办公的地方,也是他的卧室。

  村里干部记得,将近4个月中,菊美只回过3次家,有两次在家只待了半天,当天便又赶回村里。另一次则只在家住了一晚。他的家,距列瓦村只有9公里。

  5月18日的村干部会上,县组织部副部长崔彩云用汉语说重点。菊美全程用道孚当地的藏语做翻译。

  菊美身高1.75米,体重一百七八十斤,身子壮,嗓门大。乡干部开会没有话筒,无论多少人参会,必须靠嗓子提高分贝。很多干部都练出了大嗓门。

  工作组的会议从上午9点多一直开到中午12点半。午饭工作组的干部们只匆匆吃了些馒头、锅盔和禾麻汤,便乘摩托去鲁村。菊美只吃了一个馒头,这只有他平时饭量的三分之一。

  出发没过几分钟,菊美又骑着摩托车回到村委会办公室。“阿哥,今天头疼得厉害,和以前(疼痛)不一样。”菊美对列瓦村村主任达瓦说。

  菊美的高血压,是四年前道孚县龙灯乡卫生院医生冯林斌发现的。2009年春节刚过,龙灯乡政府向乡民们发放退耕还林的补助粮。菊美也在,那时他是这个乡的乡长。

  冯林斌看到菊美嘴唇发乌,神情有些恍惚。给他一测血压:低压110,高压200。

  这是一个危险的数字。龙灯乡政府所在地,海拔在3700米以上。过度劳累,情绪激动,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这些诱因随时会要了高血压病人的命。

  龙灯乡医疗设备简陋,冯林斌建议菊美去县里检查,并给他开了一些降压药。

  因为高血压,2010年12月菊美从龙灯乡调到海拔低的瓦日乡。但他每天从早忙到晚,病仍不见轻,同事们经常听到他喊头疼。瓦日乡的干部几乎都知道他随身带着降压药,“有没有时间吃就不知道了”。

  从骑马上山到骑摩托下乡

  骑马上山访牧民,送低保送药解决矛盾,思想工作做到每户、每人。这是菊美的日常工作。

  中午1点,工作组一行已经骑着摩托车上路了。随着坑洼不平的沙石路,摩托车上下颠簸,晃得厉害。

  在瓦日乡,菊美一般骑摩托车出行。但此前在海拔更高,高山、深沟更多的龙灯乡,他经常只能骑马出行。

  龙灯乡原党委书记向阳记得,他和菊美的工作,不仅包括接洽县里农林、公安、牧场、水利等十几个部门,连偷牛盗马、村民打架、婚姻矛盾都得管。乡干部的工作总被形容为“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

  菊美的一项重要工作,是定期走访这些牧民家庭,包括向牧民逐个传达新政策,做思想动员,对牧民的家庭情况走访调查。

  他出门时,行囊里除了干粮和水,还要带治疗关节炎、感冒和胃病的药。这些牧民逐水草而居,有时一年去不了一趟乡里。菊美和乡干部们要把低保款和药物送到牧民手中。

  龙灯乡幅员460多平方公里,仅有400余户村民。乡里又满是大山和深沟,一条沟沟一户人家,从一户到另一户,最远要翻几座山,起码要十几公里。

  汽车和摩托车无法通行。马,是最基本的交通工具。面对一座座上千米的高山,山高坡陡,有时马也驮不了人,菊美与同行的乡干部只能步行。

  到牧民家做工作并非易事。如果工作顺利,一天还能走上10来户人家。如果是有矛盾纠纷的家庭,菊美还要在这家住下来,一连几天几夜为牧民做思想工作,直到做通为止。

  向阳记得,最长的一次,菊美一走就是20多天。

  调到瓦日乡工作后,道路虽然不好走,摩托车出行效率却高多了。5月18日下午1点半,工作组一行已经快要到鲁村了。

  通往鲁村的路,是一条新拓宽的山路。原本的路只有两三米宽,只能过摩托车和行人。去年初,菊美从县里跑来了项目。但每公里只有10万元的费用,这些钱不够工钱,他就组织村民义务出工。

  菊美一行还推着摩托车经过了一条铺着木板的铁索危桥。瓦日乡原党委书记王勇有些遗憾地说,菊美已经跑下了修桥的项目,投资上百万元,原计划今年动工。道孚县每年财政收入只有四五千万元,这笔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把每个孩子都送进教室

  菊美重视教育,他曾肩背石头修学校围墙,动员村民送孩子读书。

  下午1点半刚过,鲁村村干部俄孜降泽在村口接到了菊美一行,他们沿着一条200米长的沙石路进村。这条路也是村里孩子上学的必经之路。每逢汛期,河水几近淹没这条路。

  菊美很关心村里这些上学的孩子,为了孩子们的安全,他计划在附近修一道河堤。

  十几年前,菊美也是一名大山里的学生。2000年,他从四川省藏文学校翻译专业毕业。是附近村里第一个中专生,是全村人的骄傲。

  2001年,菊美被分配到道孚县扎拖乡工作,这是一个距县城72公里的农业乡镇。菊美申请到附近一个小学支教一年,才调回乡里。

  在扎拖乡工作的7年里,菊美组织修建了乡小学的外墙。学校操场外,是几十米的深沟。一旦有学生从围墙的豁口掉下去,可能有生命危险。

  今年72岁的来米,是扎拖乡村民。她记得,组织村民义务出工修围墙时,菊美自己也背着背篓,一篓一篓地从山上运石头,菊美还自己掏腰包,给村民们买砖茶。

  来米还记得,离学校几百米的山路,有一年夏天发了泥石流。奔流而下的泥浆冲断了学生们上学的必经之路,好几头牦牛都陷在了泥里。铲车刚把泥浆一铲铲清走,新的泥浆又冲了下来。

  连续十几天,菊美每天早上站在泥石流边。牵着学生的手,绕开最危险的地方,一点点挪着走过去,把每个孩子都送进教室。

  扎拖乡另一位村民白德降初有3个孩子,但他不愿把两个八九岁的孩子送去上学,因为孩子眼神好,是挖虫草的主力。每年春夏,一天能挖十来条虫草,能卖两三百元。

  菊美为此到白德降初家十几次,做他的思想工作,直到他把孩子送去学校。有一次他偷着带孩子上山挖虫草,菊美发现后又去他家做工作,直到孩子安心上学。

  5月的道孚县,天气说变就变。中午1点左右,太阳还晒得厉害,不一会又下起了雨。正从鲁村赶往下辖的自然村木拉村的菊美一行,只好推着摩托车前进,边走边甩掉鞋子上厚厚的泥。

  崔彩云和扎西只顾着往前走,没人注意到身旁的菊美的表情,只记得菊美没有推车,边走边急促地喘气,这是他一直以来给人们的印象。

  半路上,道孚县住建局副局长翁姆打来电话,太阳能厂家要派技术员到瓦日乡装热水器零件,翁姆希望菊美能派几个本地人跟着学下。

  电话那头,翁姆听到菊美喘着粗气,旁边净是摩托车的响声。短短几句沟通后,菊美答应她,会在下午3点左右,赶到县上。

  “阿哥,我太累了”

  在将近4个月中,菊美的工作强度被形容为“五加二,白加黑”

  中午两点,菊美等人到达木拉村。他们一一入户走访村民。

  新京报记者 孟祥超 四川甘孜报道

  (下转A2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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