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区乡长菊美多吉最后的工作日(2)

　　（上接A20版）

　　在县上的翁姆始终没等到菊美的电话。于是她再次打电话找菊美，电话那头的菊美连连道歉：“对不起，阿姐，这次要失约了，要晚一点才能进城找你。”

　　翁姆做了14年乡镇工作。她知道，菊美肯定正在村民家中走访。这在当地基层干部的工作中，是最重要的一项。

　　翁姆说，藏区基层工作干久了，会留下“后遗症”：24小时开机、大嗓门、患有咽炎；长期没有节假日，对“几点，几月几号，星期几”没什么概念。

　　翁姆安慰菊美，“知道你忙，不要紧，这件事阿姐帮你弄。”

　　下午6点，菊美才带着工作组从木拉村回到鲁村。他们又走访了鲁村剩下的十几户村民。直到这天晚上8点，工作才结束。

　　崔彩云感觉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身体一下子软了。她饿得要命，还想立马睡去。崔彩云说，这是他们一天的工作，他们将自己的工作强度形容为是“五加二，白加黑”。在将近4个月中，菊美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天已经黑透了，但菊美坚持要去县里接技术员。

　　扎西带着央求的口气说，自己太累了，建议菊美第二天再去接人。但他没能劝住菊美。每人吃了两个韭菜包子，喝了两碗清茶后，工作组的干部们骑摩托车赶到列瓦村，换乘汽车赶往道孚县。

　　扎西和菊美同车。他听见菊美给妻子巴姆打了一个电话。巴姆怀了第二个孩子，已经两个月了。菊美的大儿子2009年出生时，他还在值班。菊美对扎西说，他愧对妻子。

　　信号时断时续，菊美简单问了问巴姆身体怎么样，随后又说自己太累了。挂断电话前，菊美说晚一点再打给巴姆。

　　张绪忠是瓦日区原工委的主任，办公地点在菊美回城的路边。这天晚上，正在赶往县城的菊美停下车，和张绪忠打招呼。

　　菊美下车后，身体有些摇晃，说话时靠在车门上。“阿哥，我太累了”，菊美说。

　　看到菊美憔悴的样子，张绪忠一下子就急了。他一把抓住菊美说，“你赶紧回去休息，别再玩命了，乡里不是还有其他干部嘛！”

　　但菊美说，一定要去县里找翁姆谈事，这是已经答应对方的事。再说，这件事一直他在负责，只有他了解情况。厂家技术员还在县上等着他呢。

　　“天亮还得赶路”

　　最后的晚餐是四菜一砂锅，花了100多元。

　　晚10点多，始终没接到电话的巴姆，打通了菊美的电话。

　　电话里，菊美唠叨了一天都忙了哪些事，接着又说很累，巴姆提醒他早点休息。电话在两三分钟后匆匆挂断。此时，工作组一行正要进县城。

　　巴姆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自从2008年菊美先后调任龙灯乡和瓦日乡任乡长后，她每月只能见到菊美一两次，有时甚至几个月见不了一次。

　　头两年，回到家的菊美还能和父母、妻儿聊上几句。再后来，菊美回到家就喊头疼，便进屋躺在床上睡去。

　　2010年，巴姆陪着菊美去成都看病，大概请了十天假。巴姆说，这是她和菊美婚后相处最多的一段时间。

　　巴姆是当地一名小学教师。当初和菊美谈恋爱的时候，一次巴姆一个人在单位值班有些害怕。菊美便来到学校陪她。

　　到了半夜，菊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瓦日乡中心校的教师吴芳突发大出血，已经昏迷。因为找不到去县里的车，对方希望菊美帮忙。菊美撇下巴姆，赶紧驱车几十里山路，把吴芳送到医院抢救，才保住了命。

　　巴姆也是因为这件事，觉得菊美人可靠，决定要嫁给他。

　　晚上10点半，翁姆赶到工作组吃晚饭的川菜馆。她看到菊美、崔彩云、扎西，还有另一名干部围坐在桌前，大口吃饭。他们蓬松着头发，一脸灰尘。

　　桌上只有一个砂锅和四个菜，“看上去有些寒酸”。翁姆知道，他们每月的经费只有500块钱，工作餐经常是大家摊钱，吃饱就好。这天的晚饭是崔彩云结的账，一共花了100多元。

　　在饭桌上，翁姆和菊美谈好了热水器安装事宜。两人约定，第二天，菊美开车接上技术人员前往瓦日乡。再安排几个村民，跟着技术员学习太阳能维修。

　　晚上11点过后，5个人各自回家。菊美和扎西，则把车开到了2公里外的县委党校，这里有接待基层干部的宿舍。

　　到了党校，院内已经漆黑一片。扎西想下车喊醒门卫，但被菊美拦了下来。“天亮还得赶路，就在车里凑合几个小时吧。”

　　2012年5月19日，已过零点。菊美和扎西聊了没几句，便在后排座椅上昏昏睡去。

　　早上5点，道孚县街道上人车稀少。溪水穿城而过，流向远处的鲜水河。

　　扎西多吉从睡梦中被冻醒，胳膊和腰有些酸麻。“阿哥，阿哥”，扎西喊了两声，但菊美多吉还蜷缩在后排座上，没有反应。

　　会不会是太累了，所以睡得这么沉？扎西犹豫了一会，怕惊扰到菊美。

　　“阿哥，阿哥”，几分钟后，扎西一连喊了几声，菊美的身体依然僵在后排座上。扎西下了车，打开后车门，拉了拉菊美的手臂。菊美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

　　菊美被送到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经医生确认，他死于突发脑溢血。

　　这年，菊美多吉33岁。

　　■ 链接

　　据甘孜州的统计，甘孜州的一个村干部管辖区域约9平方千米，一个乡干部管辖区域约26.5平方千米。2008年至2012年的5年中，甘孜州有99名干部因公死亡，他们中有的是患恶性肿瘤去世，有的是因劳累过度死在工作一线，有的则是因车祸死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