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2:北京地理·京城绝技之木雕小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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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器作”曾托起北京精致生活

2013年03月31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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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工艺木刻厂的师傅坐在博古架后,正在制作木雕小器作作品。
某家具厂的工人正在制作小件木雕,这也属于小器作的范围。
制作小器作之前,先在纸上勾画图案纹样。
小器作制作的常用工具。
北京市工艺木刻厂厂区大门显得简陋破败。
小器作作品1:为2008奥运会中国印制作的紫檀印盒。
小器作作品2:为人民大会堂香港厅制作的木雕影壁。
小器作作品3:摆放文玩的木架。

  ■ 手工艺溯源

  木雕小器作(zuō):是从大木作建筑、家具制造中分离出的木作行业。按照《营造法式》的分类,建筑中的木结构无雕饰者称为大木作;而如窗棂、隔扇、藻井、落地罩、栏杆扶手、屏风等有雕饰者,则称为小木作。一般家具、用具等,也都可以划入小木作的范围,但又在小木作中归属为“大器”。至于更为精巧的小物件,需要极细致的手工完成,于是就形成了“小器作”这一特殊的行业。木雕小器作是北京的说法,南方叫做“红木小件”。北京木雕小器作充满大气的宫廷官式风格,以寓意吉祥富贵的图案为主,而南方的红木小件则有细腻的故事叙述。

  北京木雕在元代时已具规模。到明代,随着家具造型结构的改进,雕刻花活技术十分考究。清中叶形成了小器作的叫法。清末及民国时期,小器作行业逐渐衰退。1954年之后,北京比较有名的小器作成立文仪社和宫灯社等木雕生产合作社,后又组建成北京市工艺木刻厂。2009年,木雕小器作入选第三批北京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木雕“巧器作”衬托文玩“精气神”

  “往时贵盛之家,陈设物品,几无不有架格盒座托框之装潢,其雕刻精巧,悦目怡情。清时,曾有高姓匠人,刻寸余长之小狮,小狮足下,又踏两极小之狮,狮之眼球,能在眼窝内流转活动,身上毛纹,皆系银丝嵌成,栩栩欲活……虽极小,能分阴阳凹凸,神意生动。兼能绘古代图案,不用器械,信手挥来,无不中矩。亦难得也。”(《旧都文物略》)

  原北京燕山出版社总编辑赵珩,出身名门,为清末署理四川总督兼驻藏大臣赵尔丰曾孙,现为北京史研究会理事、北京市文物局专家组成员及学术委员。在他家中,有一个日本江户时代的古玩——铜制的金毛龟,赵珩为其配制的红木座设计就非常精巧,特意锼出了一个圆槽,让龟的右爪严丝合缝地卧了进去,左爪子则自然地搭在另一边,整个座托和金毛龟融为一体,看起来这只金毛龟好像舒服地趴在一个专属的台子上。

  赵珩介绍,在北京木雕小器作的全盛时期,是由能工巧匠专门为一些价值极高的文物配以座、架,而这些座架都是因材施艺、一物一座,工匠必须亲察实物,然后回去画图设计样式。座架要与器物本身的特征相得益彰,形制、花纹、线条无不贴切,衬托器物更加精神但又不能抢了器物的眼球。

  北京市工艺木刻厂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曹海平也认为,小器作得和上面的器物相呼应,比如上面是一座山,就得做跟山相呼应的东西;上面坐一个观音,底下就得配一个荷花座;上面是龙,有的出水,有的腾飞,腾飞的就配个云座,出水的就做个水座,比例大小和图案都不能喧宾夺主。

  目前木雕小器作行当中的木座分为素座、花座、银丝座、天然座、盘架等几种。其中素座不加雕刻,全部制作过程由小器作木工与旋活工合作,直接完成。花座则分镂空、起地、嵌银丝和三台子花座四种。天然座以山水云等不同的自然元素为题材雕刻,还包括荷叶座、莲花座、树根座和把莲座等等。北京工艺木刻厂曾经为中央政府册封十一世班禅的金册、金印配制红木册印宝盝和木质贴金牌匾,这些也都属于小器作的范围。

  木雕小器作的另一大类则是独立的工艺陈设,其中主要是书房里的文玩,包括镇尺、笔架、臂搁、砚台盒等,此外还有挂屏、木匾、案屏、木雕装饰以及桌灯、如意、镜架、首饰盒等。

  抗战前曾在老北京胡同中代代相传

  过去,老北京的小器作作坊门口,大都挂有“炉瓶架座、神主佛龛,一应俱全”的招牌,既可生产造型别致、结构复杂的中小件器具,又可为玉器、象牙雕刻、珐琅制品及仿古瓷等产品配制各种座、几、架,还可以修补各种木制古玩、复制文物,因此素有北京“巧器作”之称。

  据记载,北京木雕在元代时已具规模。到明代,随着家具造型结构的改进,雕刻花活技术十分考究。至清代,木雕图案日趋繁细,特别是乾隆年间(1736-1795年),由于弘历酷爱文玩古器,将苏、广一带的木雕巧匠充实皇家造办处(当时有苏作、广作、京作之分),使北京木雕又有提高和发展。

  赵珩介绍,民国期间,北京的小器作作坊,主要集中隆福寺街、东四南大街、羊市大街以及前门廊房二条、琉璃厂、花市一带,共约数十个。其中较大的作坊如琉璃厂的复兴厚、杨梅竹斜街的广兴顺,工人都在20人左右。当时的小器作一般都没有门脸(临街店面),也很少有字号,大部分“小器作”都设在胡同某个院落中。干“小器作”这一行的差不多都是家庭式作坊,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

  1937年以后,随着日本侵占北平,北京木雕业大部分雕工失业,有的改行,有的回到农村原籍种地。只有少数人舍不得放弃学到的手艺,为了糊口,凡是木雕工人能做的活都做,诸如修理旧活、刻牌匾等。在前门外杨梅竹斜街设有“小器作公会”,但那更主要是伪政府利用来管辖同业作坊、摊派捐税、征收的所谓“公益费用”之组织,而且总共不过有47家会员,从业人员91人。

  重生后声誉却一度跌入低谷

  在组建合作社后的一段时间里,因为经营思想和业务管理混乱,造成产品质量下降。据香港客户反映:北京玉件好,木座太次。例如用碧玉制作的玉器人一件值1800港元,放上座却不值1000元港币。

  1953年,经过新中国成立后的三年经济恢复时期,中央民族学院、北京饭店、西颐宾馆等一大批建筑相继动工。这些带有民族形式的建筑,需要一定数量的木器雕工。而当时北京仅有的几个木雕工人,已远不能满足工程需要。在行里颇具威望的苗广春把回到原籍的雕工们相继写信叫回京城,到1954年,除学徒工外已汇集20多人,并先后成立了文仪社和宫灯社两个合作社。

  成立合作社之初,在为各种景泰蓝、玉器、象牙雕刻产品配座时,只图有业务,为一些工艺水平很高的产品配座时,木座造型简单、死板,不是凿几个花孔,就是嵌一些银丝,装饰手法单调。做工很粗糙,颜色也不好看,座上槽(落窝)太浅,放件不稳妥。漆不够光亮,并成块往下掉。完全失掉了木座造型与座上产品媲美的优良传统。历史上美观的天然座已不生产。这些质量问题使木座在市场上的信誉很坏。后经过整顿后,质量水平才有了明显提高。

  北京市工艺木刻厂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曹海平认为,新中国成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工艺美术品和牧副渔业及土特产承担着出口创汇的任务,工艺美术行业在国家经济体制中举足轻重,“燕京八绝”中的牙雕、景泰蓝、玉器、雕漆被誉为当时的“四大名旦”。当时,玉器厂的玉器、象牙厂的牙雕等所有需要配座的工艺品,都要根据国家计划专门配做,所以小器作产业并不愁生计。

  改革后依然面临生存考验

  “改革开放后,不少工美厂家都自己找价格合适的加工点,木刻厂的生意就不好做了。”曹海平说,“目前木刻厂的定位是中高档,工料都贵,但是市场往往还是看价格,曾经有个雕漆的活,我们给它配1000多元的座,对方都接受不了。”

  1980年,北京22家特种工艺企业都划入新成立的工美集团总公司旗下。随后,改革步伐逐渐加快。1999年,根据北京市政策,各企业又都下放到各区县,开始改制。2002年,北京市工艺木刻厂筹备搞资产评估,第二年就转型为有限责任公司。

  现在,北京市工艺木刻厂的厂址在朝阳区小红门龙爪树地区,临近一家汽配城,厂区大门有些破败,而附近的不少房屋正在拆迁之中。这是一个冷清简陋的城郊院落,木刻厂就在院子的深处,占据了两层楼的位置。一楼大厅铺放着一些木雕作品和牌匾,看上去像个库房——2009年之后,虽然成了木雕小器作这项北京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传承单位,工艺木刻厂仍然面临着市场竞争的压力和生存发展的考验。

  据赵珩介绍,目前,除去北京工艺木刻厂这样的专业生产厂家之外,也有些过去的小器作从业者转而进行个体的艺术创作,比如做一个象牙质地的小裁刀,用湘妃竹配托,这也算小器作的另一种传承。而民国之后很多从宫里流传出来的小玩意儿,现在基本都集中在京沪两地的私人手里。

  ■ 技艺详解

  用鱼皮膘黏合榫卯不着痕迹

  北京木雕小器作选用的木质材料,一般分为硬木与软木两大类。硬木类主要有紫檀、红木、花梨木、鸡翅木、铁力木、黄杨木等;软木类主要有楠木、榉木、核桃木、杜木、色木、桦木等。

  木雕小器作的制作工序依类别各有不同,总体上木座的制作工序包括:设计、木活、画活、旋活、锼活、凿活、铲活、锉活、磨活、着色、烫蜡、漆活。

  据赵珩介绍,由于是做小器,木雕小器作的工具都比之正常的木匠活的工具小,比如小刨子、小锯,小锼子。锼子像一个带锯齿的钢丝,完全能拐着弯地去雕,很多小器作里的细致活都是锼出来的。小器作不能用一个钉子,所有的地方都用榫子严丝合缝地咬住,整件小器作找不到一个铁器。榫卯咬合的地方所用的胶和大器不一样,大器用猪皮膘,粗糙一些,而小器作用鱼皮膘,有点像小块的牛皮糖,在火上熬一天,这个比较细腻,用鱼皮膘粘得结实,而且看不出粘的痕迹。

  ■ 技艺辨析

  小器作也可做大活

  ●耿鸿国,北京工艺木刻厂有限责任公司北京工艺美术大师

  小器作在金代就有,到了元朝,专门设官局对手工业进行管理,当时就招募了一大批工程建筑和小木作的技艺专家。小器作最大的宗旨是:花木活,大小件,以小件为主。大的也做一些,像人民大会堂第一个国徽,有5米多高,就是我们厂做的;钓鱼台国宾馆18号楼,为了迎接英国女王,我们做了四堂落地罩。

  配座上,也不是只有小的座,体积大的座也叫配座,其中天然座是自然形,搭配玉器牙雕,拿开上面的器物时,这种座又自成一体。珐琅座一般用桦木、果木、杜梨木,这些木质细腻;玉牙座一般用花梨木和红木。这种分类就是从宫廷中传出来的。

  ■ 记忆样本

  逐渐退出的精致生活标本

  ●赵珩,北京史研究会理事、北京市文物局专家组成员及学术委员

  小器作这个名字是从清中叶的时候叫开的,小是小型,器是器物,作是作坊,最早是给器物配托座或者架子,体现了中国传统士大夫阶层的精致生活。主要包括两大类,一类本身是独立的一样器物,比如盒子、带抽屉的小架子,基本是一尺见方以内,放在书房做文玩;再有一类是给器物配托配架。这两类是小器作的正业。

  清末以后,社会经济逐渐衰退,小器作行业发生了一些变化,精致生活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为了生存,小器作行当中出现了修理业,为一些坏了的小型器物甚至大型木器家具进行修理,这种修理是整旧如旧,看不出来修过才是高明之处。小器作后来的业务发生了变化,有些小器作的工人在上世纪50年代公私合营后进入到金漆镶嵌厂,这是做红木家具和修理家具的国营厂。我家一个明代黄花梨木的柜子,后面的板子有点散,十几年就曾送到金漆镶嵌厂修理,当时收费是6000元。

  在过去的100多年里,中国经历了多次大的政治与文化变迁,这种变化甚至超过了以往的两千年。而我常常在思考,说一个城市的发展变化“日新月异”这到底是褒还是贬,如果一个城市的发展一直是“日新月异”的,那么这个城市可能就什么也保留不下来了。相比很多重大的文化遗存,小器作只是沧海一粟,但也体现出了社会的变迁,在很多人的记忆中还有,而有的已经没有记忆了。

  ■ 记者手记

  非家族式传承的困境

  和很多非遗项目的传承人往往归结为个人不同,北京木雕小器作的传承者实际上是整个企业。北京工艺木刻厂经历了所有中国国企都经过的艰难时段,它现在既面临着经营的问题,还需要承担保护非遗的责任。接受采访的董事长曹海平和两位工艺美术大师都已经年过半百,但是他们从自己的师傅手里学到的技艺却不知该如何更好地传下去,他们没有正式徒弟,自己的家人也不会和自己学,因为目前这已不是一个通过家族传承的手艺,没有那种血缘式的家族责任感在后代身上,小器作的技艺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项工作,加之劳动强度大以及劳动报酬低,很难吸引年轻人。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保留一些经典作品,记录相关的工艺过程,收集整理小器作的文字资料。当然,寻找销售渠道,保证企业利润也是要操心的问题。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范烨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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