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9:特别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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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和酸枣

2013年04月05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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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玉春

  性别:男

  籍贯:河北省兴隆县

  去世时间:2013年2月27日

  死亡地:平谷区黑豆峪村

  去世原因:自杀

  终年:80岁

  徐振兰

  性别:女

  籍贯:河北省兴隆县

  去世时间:2013年2月27日

  死亡地:平谷区黑豆峪村

  去世原因:自杀

  终年:74岁

  “窝囊了一辈子,不想让孩子们脸上挂不住,就算(去法院)告了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好吗?” ——离世前,徐振兰和妹妹徐振荣在电话里说

  2013年2月27日(农历正月十八)晚,平谷区黑豆峪村,郭玉春和徐振兰结束了暮年生活。

  村里用于剪树、摘果的人字梯,竖起来有两米多高,老两口用两根绳子,系在梯子顶端,将生命强行终止在这人字形里。

  河北兴隆县老家的亲戚告知,他们最终被几个儿子埋在了自家田地里,没知会同族的亲属,也没有入祖坟。

  伤口

  郭玉春和徐振兰的手满是皱纹,手心手背、手指关节处,都是被酸枣树割开的伤口,新伤旧伤形成的裂口与血痂叠在一起,是红色和黑色。

  平谷区黑豆峪村,老两口已生活了十多年。直到二人自杀的消息在村里炸开了锅,绝大多数村民还是叫不出两位老者的全名。

  村民们大抵能拼凑出两人此前的生活:再本分不过的农民,两年前,山上的果树旁还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平常,除了亲戚们接济,老两口就靠上山挖苦菜、摘酸枣谋生。

  黑豆峪村三面环山,这些年开发了不少房产,不少人都富裕起来了,村民们说,山上的苦菜和酸枣“都不去采了”。

  邻居谭永泉说,老两口走得很慢,上一次山背不下来多少,背到集市上也卖不了几个钱。即使这样,只要碰到老两口下山,他们都会让让年纪稍长的谭永泉“老哥,抓把酸枣吃吧?”

  徐振兰的妹妹徐振荣住在密云,年前腊月,老两口到密云走亲戚,徐振荣始终忘不了姐姐、姐夫的手。

  郭玉春和徐振兰的手满是皱纹,手心手背、手指关节处,都是被酸枣树割开的伤口,新伤旧伤形成的裂口与血痂叠在一起,是红色和黑色。

  年前,徐振兰跟妹妹念叨,去年摘酸枣卖了1500块钱。山里的酸枣一两块钱一斤,徐振荣想着74岁的姐姐无数次接过几元钱的场景,心里头沉。

  依靠

  异乡的村委会,成了老两口偶尔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村民们眼里,这外地来的老两口,随着大儿子一家搬来,两个小儿子早年“倒插门”到女方家。

  儿子大了,成家了,郭玉春和徐振兰也老了,儿子们却把二老的赡养当成了负担。因为赡养问题,家里起了纠纷,郭玉春和徐振兰的日子开始不好过。

  一年多前,大儿子一家都住进了新房,老两口没地儿去,村委会出面协调,两人被安置在新房门过道一旁的小屋里,自己做饭。

  透过窗户看二老的家,刚过10平方米,矮炕上,被褥和旧衣凌乱着,除了一件掉色的木柜外,没看见任何家用电器。醒目的是屋中间的一个小圆凳,凳上有一只碗,碗里有烧过的香。

  去年开始,80岁的郭玉春一阵一阵犯糊涂,很少再上山,日子雪上加霜。

  村委会的干部说,由于不是本地人,老两口不能像本村老人一样享受福利待遇。但村委会看不过去两个老人遭罪,没少协调郭家的事。

  村委会的人回忆,两个老人没有指控过儿子们的不是,都是左右街坊实在看不过去才把问题反映到村委会。

  异乡的村委会,成了老两口偶尔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饥寒

  这些天,徐振荣的脑海里都是这句话,“家里只有2斤面了”——门过道没有火炉,姐姐、姐夫应是又冷又饿离开的。

  徐振荣最终也没能见上姐姐一面,出事当晚,徐振兰给徐振荣打了三个电话,前两个没接通,第三个电话打了20多分钟。

  徐振兰在电话里说,春节过后,老大把他和老伴儿送到了老二老三家,当天老二老三把他们送回来,“都不愿意养”。

  徐振兰在电话里哭,说活着没意思,不想熬了。还说,“家里只有2斤面了”。

  多名邻居证实,春节前曾看到大儿媳妇大骂两个老人,“把锅给踢翻了,米和面都扔到了大街上。”

  这些天,徐振荣的脑海里都是这句话,“家里只有2斤面了”——门过道没有火炉,姐姐、姐夫应是又冷又饿离开的。

  徐振荣劝过姐姐,“干吗不去告他们?”徐振兰说,“(我们)窝囊了一辈子,不想让孩子们脸上挂不住,就算告了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好吗?”

  在最后的电话里,徐振兰哭着说生活的不易,说被三个儿子推来推去的辛酸——此前,徐振兰甚至很少抱怨他们。

  徐振荣感觉,姐姐是把“积累了一辈子的苦都要吐出来”,她觉出了不对劲。

  当天晚上,徐振荣招呼家里人从密云、平谷等地赶到黑豆峪,姐姐、姐夫已经离世。

  后事

  老两口上吊自杀的消息在村子里传开后,村民们都愤愤不平,村委会也决定不再容许郭玉春大儿子一家继续在村子里居住。

  之后几天,是徐振兰娘家人和郭玉春大儿子家激烈的冲突。在老两口始终没能住进的正屋里,徐振荣拿着纸钱给姐姐讨公道。

  争吵、扭打、110、急救车……黑豆峪的乡亲们复述着两人故去后,家中天翻地覆的事。

  黑豆峪村民风淳朴,乡民们还恪守着古老的传统,不孝敬老人被村民们视作最大逆不道的事情。老两口上吊自杀的消息在村子里传开后,村民们都愤愤不平,村委会也决定不再容许郭玉春大儿子一家继续在村子里居住。采访期间,记者没有在村里见到二老的大儿子。

  这种惩罚,是暮年的郭玉春和徐振兰得到的仅有的公道。

  再之后的事很简单:儿子们领回遗体,火化,回到河北兴隆老家,没告知家中亲属,在自家田地里挖了个土坑,把骨灰盒埋了。

  郭玉春老家的侄女说,她本想给叔叔婶子烧些纸钱,但竟不知同族的哥哥们把两个老人具体埋在了什么地方。

  “能怎样呢?”无计可施的徐振荣说,她是在姐姐下葬两天后才辗转得知的消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大家伙儿,有过这么一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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