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庄在深圳 我不是深圳人（二）

　　■ 出梁庄记（14）

　　【前情提要】 在深圳打工的梁庄老乡梁磊，做着认证公司的白领工作，住的仍是城中村的合租房。2012年我们在深圳见面，他讲起自己在深圳两年间辗转几家大小公司的谋生经历。

　　□梁鸿（学者）

　　上大学没有优势可言，深圳这边的小商贩或者捡垃圾的可能比你挣得多，我2006年大学毕业，也是重点大学吧，学机械制造专业。当时已经扩招，所以我们是“先毕业，后失业”。毕业后换了好多个地方，好几种职业，2010年过完年来深圳。到一个认证公司上班。这业务在珠三角还挺吃香。

　　接着到深圳一个外资企业，一个中国人从中国出去，再回来，变外资了，这种情况在企业里很普遍。换汤不换药。还是按照中国的套路来。怎么说呢？工厂对工人“很扯”。制度也非常不健全，不人性，加班三个小时以上才给加班费。一个小时才十几块钱。有人要走，不让人家走，去要工资也不给，还把人家手机收了，最后打110才解决。各种各样限制工人行动的制度，恨不得把工人绑到椅子上，一天一动不动为她干活。

　　整个工厂气氛很压抑。你在工厂工作一天，心情沮丧到极点，每次回家都想着第二天我不来了，就是精神折磨。我就想走。我的想法是拿的钱也不多，环境又这么累，我没必要承受这样的压力。

　　我爹他们那一代人手里没有资源，没有知识，没有技术，他们受过苦，觉得再苦也不是苦，只要能挣到钱就行。我们这个年龄不可能像我爹们那样：你怎么欺负我都行，只要你给我钱就行。我们没有受过这些苦，也不愿意别人欺负。观念不一样，活着为什么？不是只为了挣钱，还得活得像个人样。最起码，你不能过分。

　　在那家公司实习期六个月才能转正。我没到实习期结束就走了。压抑到了极点。我现在也是在一家认证公司，是国际机构，美国的，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都有分公司，算是大公司了。公司案子多，每天都能加班。加班是好事，我们都靠加班挣钱，你不要以为我们这些人就不想加班，全靠加班多挣点钱。这个公司和我谈的月薪是五千块钱。上升空间很少，技术部门，领导不走，你就没机会。工资几年之内可能不会有调动。

　　我现在倒是有五险一金。但这对我来说没有实际意义。社保对我们来说也没有意义，它必须交十五年才能取出来，住房公积金也没用，我们宁可不交。出来打工的，像我们这种状况，能在深圳呆下去吗？

　　我现在只能是走一步说一步。我的想法很简单，有一门技术在手，再攒一点钱，将来做一点生意。这边生活成本太高，如果能在家里做生意，即使一个月只挣几千块钱，也会好很多。

　　我读书时的理想可从来不是这些。那时一心想从事一个高尚行业，要过不一样的生活，觉得自己勤奋刻苦，人不算笨，起点也不算低，肯定能混得很好。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想着去做小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