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争锋】
田沁鑫的话剧《青蛇》上周开始在国家话剧院上演。虽然文本脱胎于李碧华的小说,但大胆的改编引发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是一部怎样的作品?
正方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导演田沁鑫说,《青蛇》是一部禅剧。但也有观众找不到其中的禅意,相反觉得这部戏“从头到尾都是感官的、世俗的”,它纠缠的也不过是“我们为什么做人”这样一个伪问题。
其实,对佛法有兴趣和有所研习的人,就会在这部戏里看出禅意来。《青蛇》这部戏的“法”讲得很好,既有禅宗公案里“棒喝”的意味,也有许多看似无厘头的拆立互博。大概就是这些“无厘头”式的自我拆台,才让普通观众会有种看搞笑剧的感觉。而懂得“佛是什么?佛是干屎橛”公案的人,却可能会心一笑。
全剧中欲望与空寂的对峙,这条金线埋得很深。《青蛇》表面上在谈“勾引”、谈“情爱”,可勾引与情爱的背后是什么?是占有,是欲望,是人生一世又一世的空来灭往,和过程中的狂敛猛收。生而为人,怎能无欲?妖生为人,亦如婴孩入世,我们教他(她)爱,爱的背后,情的背后,是说不出口的占有与欲望。在现世中,它们通常都有些别的好听名字——美食、美人、地位、权力……可说白了,也不过是些欲望。
野狐禅僧人济着,教素贞和小青成人的关键:做人先要修情欲。于是,她们的眼里,各自有了许仙与法海,她们希望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在世俗里扎下根。法海为僧,是父母之命;不动心、不动欲,修行是真,有心脏病也是真。素贞为人,想要更丰富的生活体验,“忠贞不贰”地只爱许仙,但这爱里也有不能与他人分享的自私与占有,有掀起滔天巨浪水淹世界的霸气和残忍。许仙就更不用说了,生了副好骨相,却凭地软肩膀,是人,却所托非人。小青是另一种糊涂人,听说要爱,就去爱;听说要坚守,就去坚守;没有方向地漂了一世又一世,再修了五百年,还是腿软,站不住。
所以这戏里没有坏人,都是常人。那些特别“好”的人,也被打散来让你笑一笑,好让你看到他们心里的阴影。那笑声里有慈悲,有容忍,妖也好,佛也好,好人也好,坏人也好,都当不得真。你真切地向里面瞧去,就能看到自己,像一口向地球深处无限延伸的井,深不见底,云雾腾腾。
《青蛇》表演好和舞美效果好,但这都在其次。它真正的好处是:田沁鑫把她的思考、怀疑、心得和自我叩问,借这个600年烂熟于人心的故事,重讲了一遍。裹着糖衣,镶着热闹,但最里面,是温暖,是空寂。
□水晶(剧评人)
反方 悲剧化为浅薄的欢乐
田沁鑫的话剧《青蛇》称得上是一部富有激情的、想雅俗共赏讨好观众的流行戏剧,却称不上是一个在人性上有所贡献和启发的、剧情值得推敲的精致作品。如果不是袁泉和秦海璐扮演的青蛇和白蛇身段演绎得比徐克电影《青蛇》里的王祖贤、张曼玉犹有过之,这部田沁鑫的《青蛇》几乎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原著李碧华的《青蛇》改编自《白蛇传》。《白蛇传》是从男人视角,讲“爱得不易得”。李碧华的《青蛇》是女人的视角,讲女人被男人骗了,终于醒悟,讲的是爱的“虚无缥缈”。这两个都是很好的主题。
令人遗憾的是,田沁鑫似乎并不想对故事里表现出的人和事、情和爱进行歌咏与观照。这本该惆怅的主题,用了很多类似“开心麻花”的语言,也有很多语言空洞抒情像是《大明宫词》。也正是因为这样,它们消解了本该属于这个故事的悲剧性。当主角每每在戏剧冲突的高点忽然无厘头的时候,观众都会发出一片哄笑声。刹那间,所有的铺垫前功尽弃。悲剧被替代为浅薄的欢乐。
对人物性格的改造,也是一个败笔。与传统的《白蛇传》(包括徐克的《青蛇》)在塑造“为爱颠连”的白素贞的同时,也塑造出“自食其力、老成令人喜”的许仙和“坚持原则”的法海不同,话剧这次塑造出的却是两个并不可爱的男性。(李碧华原著中的许仙也是令人讨厌的,这也是她小说作品的失败。)田沁鑫对这两个男性许仙和法海,一个用笔太狠,一个调侃太过。
话剧《青蛇》里许仙卑鄙懦弱。法海则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不近女色,并不是因为信仰。如此,主要人物的性格复杂性和对立性消失。因此,这一部三个多小时的话剧,已经无法靠人物性格、矛盾冲突推进故事。许仙懦弱到底,抛妻弃子。青蛇傻得像桃花岛上的傻姑。法海则是永远的老好人、旁观者。可是,法海既没有“人与妖不两立”的信仰,也没有“越雷池一步”的尝试,这个人就太单薄了。青蛇爱他的迂,还要在法海的房梁上再盘桓五百年,就显出青蛇的笨。她到底是不悟的。白蛇从“为爱抗争”到主动要求被“镇在雷峰塔下”,转折也过于突兀。白蛇不是《楞严经》中爱阿难的摩登伽女,被佛陀一句话点悟,就证了阿罗汉道,她毕竟是一个水漫金山的妖。
□张敞(北京 戏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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