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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序夸赞何其多

2013年04月2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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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文夸赞太过几乎是当下文化界的一大问题。这让人想到中外知识共同体应具有的品质。

  提起书序的话题,我觉得很惭愧,我才想到居然给别人给自己写过几十篇序文了。序文是一本书的开场白,跟现在新书发布会流行的“站台”差不多。当然,序文是书面的介绍,“站台”则是名流学者和作者一起面对面地跟读者聊天。

  当代作家学者中,我知道钱理群先生是“写序专家”(摩罗语),钱先生写序是为“奖掖后进”,“把每一次邀约看作嘱托”。这种状态我很能理解,我给人写序也多半如此:不负所托,发潜德之光。但很多人以为现在的序不好看了,因为大多数书序作者爱夸张,只说好话,不说坏话。我就遇到一读者感慨说,看完一本民国史的书居然不如书前面我的序文给他留下的印象。

  序文夸赞太过几乎是当下文化界的一大问题。这让人想到中外知识共同体应具有的品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阳翰笙曾请茅盾为他的小说《地泉》写序,茅盾直言不讳:“你的书是用革命公式写的,要我写序,我只有毫不留情地批评他。”阳翰笙倒也大度:“批评也是好事。”茅盾推辞不得,只好动笔作序,直言这是一部不成功的小说,或者说失败的小说,太过符号化。没想到阳翰笙竟然把如此的尖刻的批评原文出版,茅盾连叹:“雅量,真是雅量。”

  西方现代诗运动兴盛之时,庞德一度在诗界有“一言九鼎”之望。他帮过艾略特,曾大段大段地删后者的《荒原》,艾略特称他是“最卓越的匠人”。但庞德曾经想阻止艾略特发表一篇东西,告诉他说那是垃圾。结果,艾略特还是发表了,只是附上一篇前言,注明“庞德说这是垃圾”。

  由此可见真正的知识人之间的关系,只有怀抱知识的尊严、对知识人有足够的尊重,我们才能表达出真正的自性,益人益己。

  关于书序的佳话极多。比如格拉斯曼很早就在数学领域研究出重要成果,但不受重视。他不得不放弃数学研究,而转向印度梵文研究。他在当时的语言界很受尊重。在哥廷根的图书馆里有一本格拉斯曼写的数学专著,闵可夫斯基用铅笔给序文批注,序言后的脚注是:“书付印时作者已去世。”闵可夫斯基写道:“新版本将比三十多年前受到更多的尊重。”

  蒋百里和梁启超也值得一说。蒋是著名的军事理论家,却醉心研究文学。他《欧洲文艺复兴史》约5万言,由梁启超作序。梁下笔不能自制,一篇序言竟也写了5万字,与原书字数相等。梁觉得“天下固无此序体”,只好另作短序,而将此长序取名《清代学术概论》,单独出版,反过来请蒋百里为该书作了序言。这一文坛趣事虽不能说是绝后,却属空前未有。

  李泽厚给宗白华的《美学散步》写序,开首句为:“82岁高龄的宗白华老先生的美学结集由我来作序,实在是惶恐之至:藐予小子,何敢赞一言?”

  至于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中引论所列的几条原则,对本国历史怀抱“温情与敬意”,几乎已成为当代知识人的常识。遗憾的是,当代的很多历史写作仍属于“偏激的虚无主义”,仍缺少足够的“温情与敬意”。

  没有历史感,我们就会遭遇灾难和罪恶。1957年4月1日,在列宁格勒,阿赫玛托娃给《安魂曲》写下非常精短的《代序》:我在列宁格勒的探监队列中度过了十七个月。有一次,有人“认出”了我。当时,一个站在我身后的女人,嘴唇发青,她从我们都已习惯了的那种麻木状态中苏醒过来,凑近我的耳朵(那里所有人都是低声说话的)问道:“您能描写这儿的情形吗?”我就说道:“能。”于是,一丝曾经有过的淡淡笑意,从她的脸上掠过。

  当代人中,我喜欢读余英时先生的序。虽然他的观点我未必都同意,但读其文字是多重的享受。看他给康正果、顾颉刚、巫宁坤、史景迁、周有光、汪精卫等人的书所写的序文,可以看出他都花了工夫。康正果先生告诉我,余英时先生因为年高,故很少写文章,心有所想则借序文表达。这是借序文园地,浇自家块垒了。余英时先生的序几乎自成文体,是对他本人所学所思和作者文字的多重介绍。这样的风范,真是值得我们学习。

  □余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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