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洋镜
大早上从学校公寓出发到机场,来接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位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黑人。黝黑的皮肤、高大的身材,加上口音浓重、难以辨别的南方英语,这就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天还没有露出鱼肚白,沉沉夜色里我们的车很快驶入休斯敦的高速公路。
其实越战的话题是他先提起的。这位老兄听到我要回北京,眼睛就亮了,莫名地兴奋起来。他说他知道姚明,由于姚明的关系,中国来得克萨斯的游客增加了好多,而且还开通了从休斯敦到北京的直达航班。我问他,那您去过中国吗?他摇摇头,迟疑了一下,说他到过越南,曾经透过南海遥望中国。当我知道他是去越南参战时,我们的对话变得异常热烈起来。
那段日子一定很艰难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然,那是战争啊!”老人回答。
说实话,对我这种在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70后,还真的对战争没有什么概念。老人说,参加越战时,他才二十多岁,“那时候我给家里写信,总是对妈妈说越南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
我问老人,在越南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麦凯恩和克里,两人都是越战老兵,现在一个是著名的参议员、另一个是现任的国务卿。
“没有”,老人的回答很淡然,“麦凯恩是空军,我是陆军。那些有钱人决定要打仗,我们这些穷人却要上前线卖命。”
老人说,他在越南待了九个多月,先是染上了疟疾,后来腿部又受伤,返回美国后,继续在陆军服役。
“战争很残酷吧?你有朋友牺牲吗?”我仍然在刨根问底,想象着美国大片中血肉横飞的战争场景。
“当然有,上午我们还在一起说笑,下午可能就横尸荒野。”老人的语气非常平淡,好像在讲一件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你知道,我们都是年轻人,战场上相互支持和鼓励,为了保护彼此的性命而战斗。”
“那你很幸运,提前离开了越南。”我说。
老人叹了口气,“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反对越战,但是当政府下令出兵,要求参军的时候,我别无选择。那是一场错误的战争,美国没有从战争中得到任何好处,却花费大量的金钱,大量的人员伤亡。”
“我反对任何战争”,老兵继续说道,语气也变得激昂起来。“越南战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我都反对。尤其伊拉克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这位越战老兵出身的司机,如此痛恨战争,让我感到诧异。然而,仔细想想,也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有切肤之痛。
“那你后来去过越南吗”?我想换个轻松的话题。
“没有,事实上,我一直想去,好多过去的战友都去过了,但就是我还没去。我都七十多岁了,希望有一天能去看看战斗过的地方。”
老人一直没能再回越南看看,可能与自己的孩子有关。他说,自己的孩子最大的已五十多岁,孙子大学也快毕业,但工作不好找。“他们会来看我,但每次都向我要钱。最小的儿子,他的孩子也已十七岁,最近被警察抓走了。他过马路时闯红灯,警察拦住他时发现他拿着别人的手机,怀疑他是盗窃犯。这是他们说的,我也不关心了。”
老人对儿孙之事的淡漠,让人有些戚戚然。
下了车,目送老人离开,我不免感叹,这名越战老兵的经历,不正是两个世纪、两个美国时代的缩影?一个是穷兵黩武的战争时代,一个是当下经济乏力的萧条时代。不过,这两个时代留在这位老人身上的,也许更多的是伤痕。
□张志新(旅美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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