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道家的道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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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刘安的谋反是确有其事，抑或是武帝栽赃，史书中早已说得很清楚，再同情刘安也没有办法否认。为什么口口相传中，刘安常常变成飘逸的半仙人？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无非是那部《淮南子》。

　　□侯虹斌（作家）

　　《淮南子》据称是“汉人著述中第一流”的划时代巨著（梁启超语），对后世影响深远，在当时也是惊世之作，信奉道家的窦太后不必说了，武帝也十分欢喜。学问的魅力是有超越性的。武帝一度喜欢刘安到什么程度？武帝曾经试过让他作《离骚传》，早上下的诏令，刘安中午就做好了，武帝每次见他，一谈说方技赋颂及各种政见，都谈得天昏地暗的，不舍得放他走。

　　本来君臣相悦，听起来挺好的……然而，《淮南子》虽是杂书，归根结底还是道家思想占主导；当时窦太后支持道家思想反对儒学，刘安把《淮南子》送进宫里，是为了取悦窦太后的。武帝爱其杂，然而对里面的道家思想未必听得进去；他实则是“爱秘之”，束之高阁。比如说下面一段：

　　“当今之世，丑必托善以自为解，邪心蒙正自为辟……分别争财，亲戚兄弟构怨，骨肉相贼，曰周公之义……行货赂，趣势门，比周而趣容，曰孔子之术也。此使君子小人，纷然淆乱，莫知其是非者也。”

　　把周公之义和孔子之术都骂个透。刘安如此推荐道家的清静无为，然而，他的思想理论可跟他的为人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不仅一点也不清静无为，相反还汲汲于名利，甚至觊觎着压根就不属于他的皇位；他的行为举止，正一句句地应和着他所反对的周公之义，孔子之术。

　　刘安极聪明，但他的毛病是轻浮，把柄太多。他总是幻想着武帝一旦宫车晏驾，他能当上皇帝，为此大撒金钱，做了不少准备。他的女儿刘陵和儿子刘迁，再加上淮南王后荼，也都是有野心欲谋大事的人，又骄纵放肆，甚至夺民田宅，随意抓人。因为门客雷被的告发，和庶出之孙刘建的上告，武帝派了有名的酷吏张汤前来办案。虽然调查的仅仅是淮南王别的违纪之事，可是查着查着，查出他“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叛逆事”的罪名，坐实了谋反。

　　想想当时的形势吧：窦太后主政，年轻的刘彻被夺权——进，刘安可能取代刘彻当皇帝；退，就等着与他政见不合的刘彻完全掌权之后对他进行清算吧。在这种政治压力下，刘安策划造反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事发后，刘安自杀，受牵连被诛的官员和门客达数千人。

　　这和刘安鄙薄的周公之义“亲戚兄弟构怨，骨肉相贼”有何区别？这和刘安厌恶的孔子之术“行货赂，趣势门”又孰高孰下？刘安所追求的，正是他所唾弃的。

　　这种悖谬，世间常见。刘安不过是以道家为晋身之阶，以道家为政争的工具；正如武帝尊崇儒家，未必是因为他真心信仰儒学。——我想，这个道理今天的我们都非常熟悉了，统治者从来就不曾真正相信过自己的主义，虽然他强迫他的人民背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