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禁区与马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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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无禁区”，这一口号出自1979年4月《读书》的创刊号，对后来产生深远的影响。我就想，读书的禁区是什么时候设立的呢？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很大程度上源自伪《古文尚书》序中的误传，我以为，为读书或学术研究划定一个禁区，并一代代心照不宣地延续下去的，是在汉景帝的时候。

　　□侯虹斌（作家）

　　有一次，博士辕固和黄生在汉景帝面前讨论。黄生说：“商汤、周武不是受命于上天，而是弑君的行为。”辕固说：“不能这么说，夏桀、商纣荒淫无度，天下之心都归于商汤、周武，商汤、周武顺从天下的人心而诛杀夏桀、商纣。此二人皆是没有办法才自立为帝的。这不是受命什么是受命呢？”黄生说：“‘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就是因为鞋和帽各有上下之分。夏桀、商纣虽然失道，仍然是君上，商汤、周武再好，也是臣下。君主做得不好，臣子不好好地劝说君主、匡正他的行为，反而因为过错而诛杀他，代为皇帝。这不就是弑君吗？”辕固反驳了：“这么说，高皇帝代秦为天子，也不是受命了？”

　　这就麻烦了。黄生的话，是认为帝王无论如何无道，也不允许犯上；他实际上是否认了本朝的合法性。辕固的话，是认为只要帝王所行不合天道，上天就会别派他人再受命，他实际上是认为本朝也是可以被其他朝代取代的。话说到这里，景帝只好和稀泥，说：“食肉毋食马肝（有毒），未为不知味也；言学者毋言汤、武受命，不为愚。”结束了这场争论。

　　不论是当时还是今天，辕固的话听起来至少有道理，是向前看的，也是向善的；而黄生的腐儒嘴脸则跃然纸上，不仅向后看，而且陷入死循环。黄的逻辑漏洞就像筛子一样，千疮百孔，他真以为能用道德感化，就可以改变狮子老虎的食谱吗？

　　当然，景帝不以“大不敬”“非所宜言”“毁谤”等言论入黄生和辕固的罪，已经是算得上仁厚。然而，他却划出了一个学术禁区，这个禁区，是指本朝江山的统治合法性。因为只要一讨论，就会发现专制是不合逻辑的，行不通的。

　　这一次关于汤武革命的争论，开启了皇帝们对统治的意识形态的重视，专制统治一直与意识形态互相提携，互为表里，亲密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