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6:评论周刊·记者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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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芦山,你或许只是被一些琐碎打动

2013年04月2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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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0日,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毗邻着汶川的地方,悲剧竟然在时隔5年后再次上演。

  汶川地震的惨痛记忆仍然历历在目,我们都很清楚,那一个冰冷的数字意味着什么。对记者来说,出发,别无选择。

  被偏爱的和被冷落的

  地震后,成都双流机场一度短暂关闭,这使得各地飞往成都的航班基本紊乱了。我在地震当天晚上9点抵达成都。

  抵达成都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所有赶来成都的媒体必须先去四川省委宣传部设在世纪城广电中心大厅的新闻中心领取采访车证和记者证,否则将被禁止进入。

  偏爱与冷落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包括我们媒体。在大厅内和同行们商量时,大伙急切想赶往的目的地都是同一个:芦山。直到最开始几天的热度过后,我们中的一些人才猛然醒悟,或许一些同样遭受创伤的地方从一开始就被我们忽略掉了。

  荥经县距离芦山不到50公里路程,沿途军车、警车、工程机械车辆一路呼啸着从仅仅两车道宽的荥天路上通过,一派紧张气氛。这是名副其实的“生命通道”。一天后所有的救援车辆、志愿者以及纷至沓来的媒体都被堵在这里,这让荥经县第一次吸引到了举国上下的关注。

  但这也是地震后荥经县所能获得的几乎仅有的关注了。荥经没有人员在此次地震中死亡,这也似乎注定了它不被人关注的命运。但荥经并非没有损失。我特意走访过境内的新添乡、天凤乡等几个乡镇,除去受伤的村民外,村里的房屋大多受损严重。尽管并未倒塌,但走进房间墙壁开裂严重,部分墙体倾倒,甚至连承重墙都发生了偏移。荥经县委书记跟我形容,这属于“立体废墟”。对灾后重建来说,危房跟震塌了其实是一个效果,都必须拆除重建。这显然是难以估量的损失。

  随时都可能睡去的乡干部

  1982年出生的汪建是我在震中龙门乡认识的第一个本地村民。他的家属于龙门乡古城村,地震时仍在床上睡觉的小儿子额头被掉落的砖头划伤,所幸并无大碍。

  他和附近的邻居十多人聚集在一起,将煤炭灶、没有损坏的锅碗瓢盆抢出来,在已成危房的路边支起几根竹条树干,将彩油布搭在上边做成一个简易帐篷。帐篷下摆满了门板和被褥,十多位邻居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挤在一起。

  聊天中,汪建始终表现得很热情,对迟迟见不到乡村干部来发放帐篷也表现得很理解。只有一点让他严重不满,他9个月大受伤的儿子吃不到奶粉,这几天他先后几次跑到乡政府讨要奶粉,但迄今没有人过来为他解决。

  我在村里转了没有多远,就被村民拦住了,态度恳切地让我去查看他们家各自受损的状况。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乡村。房子,以及简单的锅碗瓢盆和家用电器,是这些村民全部的家当。这次地震尽管没有让更多的人伤亡,却毁坏了他们的家。

  震中龙门乡政府是跟芦山县城一样热闹的地方,各种云集震中的救援力量在这里集结。

  在一大堆的遮阳伞底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龙门乡抗震救灾指挥部的所在。遮阳伞下摆着一张老旧的课桌,桌子上是五六瓶快要喝完的矿泉水,一张罗列着村委会干部联系方式的通讯录,以及两个卷角都很严重和油腻黝黑的笔记本。

  坐在桌子前的是两个人,一人身着迷彩服,一人穿着件灰扑扑的夹克。他们是龙门乡副乡长任德洪和乡干部乐春燕。好多事情显然是他们指挥不了的,在他们身后靠墙立着的一块黑板上,写着“物资收发处”几个大字。

  这也是最考验这些乡村干部的时候,应该说他们也是地震后最辛苦的一群人之一。乡政府大院里人声鼎沸,穿梭往来的部队官兵、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脸上泛着汗珠的年轻志愿者,以及执着地大声鸣着喇叭进进出出的各种车辆。这让仅隔着一张课桌的对话也极为困难,任德洪不得不一次次地探过头去,才能听清楚跑过来的人所说的话。

  桌子上的手机不时响起。一只手忙着在本子上记录的任德洪,腾出另一只手抓起手机“喂”了一声,似乎是没有反应,任德洪突然嗓音放大了几十分贝接着又吼着“喂”了一声,这让一旁的乐春燕也吓得往身后靠了过去。

  坐在任德洪另一旁的是龙门乡党政办公室的小韩,他腆着发福的肚子几乎是瘫在了椅子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努力向每一个站到他面前的人开口,每次都只有很少几个沙哑的字从他嘴里冒出来。

  他随时都在睡去。我在一旁观察了数个小时,只要一两分钟没人跟他说话,小韩就会耷拉上双眼,无力地将头歪向了一边。

  生活已经开始

  震后的一切显然是很难马上恢复正常的,但在年过六旬的环卫工人李德平、李全芬夫妇眼里,生活已经开始了。21日清晨,他们如往常一样,开着垃圾车进到芦山县城,开始了一天的清扫。地震后的街道变得异常的脏乱,加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让清扫变得极为困难。

  他们在城外的家也被震塌了,在危房的一旁支起了一个简易窝棚算做是他们的新家。李全芬曾试图走进废墟里去翻出一些还能用的锅碗瓢盆,她走进去抽出一口锅,发现早已被砸扁了。事实上,他们也顾不上在家生火做饭。一来没有柴米油盐,二来他们从震后第二天清晨7点开始就要一直忙活到晚方回。

  与芦山和震中的热闹相比,同样受灾严重的天全、荥经等地却冷清许多,我几次经过这些地方的灾区,始终见不到如芦山一样堆积如山的物资、穿梭来往的志愿者。所有人都奔着芦山去了,这里成了被忽视的地方。

  我就是在震后第四天的一个下午见到13岁的小姑娘吴海鸥的。她的家在荥经县天凤乡凤槐村,这里距离震中芦山县龙门乡不过四五十公里的路程。村里的很多房子在地震中被震裂了,她家也不例外。

  小海鸥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从小学到如今上八年级,她得过第一名、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等很多奖状,把家里的一面墙差不多贴满了。所谓的“家”其实是一间房子,不过在中间用一堵墙隔成了两个房间。地震时,这堵墙被震塌了,砖头散落一地。好在家里没人,只把仅有的几件家具震坏了。这个家原本还算是“家徒四壁”,如今连完整的墙壁都没有了。

  去到吴海鸥家里时,她爸爸已经顾不上家里的危房,在地震后第四天就跑到芦山县城的工地打零工去了,她17岁正在上卫校的姐姐昨天一个人跑到县城去当了一天志愿者,生涩地学着去照顾病人,那会儿正在路旁的帐篷里睡觉。

  地震发生后,小海鸥回到已成危房的家,小心地把粘满了一面墙的奖状一一地撕了下来,整齐地摞在一起。她妈妈告诉我,因为担心危险本想让她别弄了,但小海鸥坚持把奖状收起来,她怕这堵墙也垮了那她真的啥也没有了。

  小海鸥的故事远没有那些不幸死伤的人们悲伤,但这几天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她是那么在意她的那些奖状,废墟之中,这应是一个13岁小女孩希望能留住的美好见证吧。

  灾难可以毁掉很多,但只要不毁掉希望,我始终这样想。

  □周范才(《瞭望东方周刊》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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