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底

　　■ 风行水上（24）

　　“草鞋底”并不是草鞋，它是一种烧饼。外形像个草鞋底子，中间有笔直的纹路，像是用草绱出来的鞋底子一样。饼因为炉火的烘烤，两头微微拱起，活脱就像一只草鞋底子一样。乡人就给它起了这么一个浑名儿，是一种价钱很贱的饼。

　　□高军（画家）

　　这种饼在我的老家是一种常见的早点，许多起早讨生活的人，都喜欢拿它来充饥。这种饼随处有卖的。不仅集市上有卖的，有些炕烧饼的人还挎着篮子游乡卖。挎一只大篮子，上面盖一块洗到发灰的白布，一边走一边吆喝。——噫——草鞋底。“草鞋底”这种饼很耐储存，夏天放一个星期，冬天能藏个把月。是一种最方便的早点。我在乡上的高中上学，从家到学校有五六公里。早上要起早，家人就托人炕上很多。早上摸黑到篮子揣上两个就走了。到了学校先上早课，课间摸出来，急急咽下去，像鱼鹰吞鱼一样。拍前胸抚后背才能把饼顺下去。藏久了的“草鞋底”干硬，特别噎人。要佐之以水才好。

　　新出炉的草鞋底味道是很好的。香脆、甜酥。这种饼子只用极少的油，用油的原因只是怕面粉粘炉壁。连装饰都算不上。没水时许多人不吃“草鞋底”，吃也是真受罪。但如果有钱，里面夹点肉菜，那就是另一番境界了。“草鞋底”似乎是为肉所生的，我们平常那种吃法是委屈了它。这种饼弹性十足，厚的饼可以从中间分开。正适合夹肉和炒蛋，但这样的好日子少之又少。

　　一般在家做饼的很少，会做也不做。因为没有那种大炉子。我上学那会儿，常常背着面到集市上跟人换烧饼，三年高中我吃了多少“草鞋饼”，没有统计过。应该是很大的数字。我最常换饼是在冯二爹那里。因为他人厚道，做的饼又格外大一些，厚一些。他的家离集市很远。早上从家里把炉子拉到集市上来。这时候火已经生起来了。我们冬天上学的时候碰到冯二爹就跟在他的车后面，一面走一边把手伸到他的炉子上焐焐。冯二爹秃脑袋腾腾冒着热气，有时后背上也会沁出汗来，这只炉子不轻。

　　到了集上冯二爹要把炉火叉开、拨旺。看到一点烟也没了，火焰逼人脸了，就开始炕饼了。饼坯是早已经做好了的，冯二爹迅速抓起两块饼坯，顺着炉膛两侧开始贴。转眼之间已经贴完，冯二爹抄起火叉，把炭灰拨到一边。一会儿功夫，饼坯就像蛤蟆一样鼓起肚子来。饼面变得焦黄，香味馥郁扑鼻而来，知道饼好了。赶紧用火叉压火，不然饼会煳了。第一炉“草鞋底”出炉了，他用铲子把“草鞋底”从炉中揭出来。有些孩子已经等不及了，抓一只在手，一边倒换着手一边往学校走。才出炉的饼太烫了，冯二爹手怕不是像铁铸一样吗？二爹贴饼像跳舞一样，他的动作舒展敏捷极了。真够得上“行云流水”四个字。“草鞋底”一只一只像活的一样，从炉子里自动跳出来。有时离上课还早，我们都愿意站在旁边看一会儿。冯二爹一边贴饼一边做出各种怪相，他是喜欢有观众的。他说：“毛伢！你们还不念书去，想跟我学贴饼吗？”学校课本里讲“苞丁解牛”神乎其技，我想冯二爹怕也能称得上神乎其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