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妈妈在长大

　　母亲节的主题，似乎永远关于对母亲的回馈和感恩。的确，母亲的辛苦、牺牲和奉献难与外人道，难怪我们的新妈妈、亲子阅读推广人粲然会说：“只有自己做了父母之后，你才知道，做父母这条路，没有任何阶段性成功可言。”不过，辛苦背后的成长与收获却是同样丰美的，这位曾经想要一辈子“丁克”的文艺青年，现在却更愿意与人们分享做一名母亲的收获与喜悦。

　　准备结婚那会儿，有个正怀孕的朋友很真挚地祝我“早生贵子”。她还充满喜悦地幻想起“咱们两家孩子结伴同游，一起吃奶换尿布”的情景。当时，这些话把我吓得够呛，以至于当晚做了个“正在临盆”的噩梦，冷汗淋漓地醒来。——没错，我曾是一个有“丁克情结”的文艺青年。觉得人生70%的美好时光都应该用在看书、旅行、谈不伤筋动骨的恋爱、或宅在家里面包机的香味里发呆。对这样的人而言，一个满脸横肉、流着口水、哇哇大叫的孩子应该是击溃自我、徒令生活焦头烂额的利器吧？

　　怀着如此担忧，却没想到被对方一语成谶，很快我就怀了孕，尤挺着大肚子独自在几个城市间奔波工作了八九个月，终究还是被摁回家乡厦门的产床上，呼哩呱啦地生下儿子米尼。

　　从命运手中摸到的“烂牌”

　　有个深夜，我把孩子哄睡，万籁俱寂中，突然悲从中来，自己裹着被子大哭一场。这种撒泼似的、淫浸着别无援手的孤独、却丝毫不敢示之于人的哭，是真正的家庭妇女的哭声了。我一手拍打着在襁褓里的孩子，嘴里尤哼着歌，一手一下一下地抹着眼泪。

　　“米尼”这个小名，源自我先生一本译作。那本书里有一只小猫就叫这个名字，它身具魔法、穿梭在各种世俗的街谈巷议之间，视艰难险阻与际遇无常为有趣的哈哈大笑——后来我发现，我们这一代年轻父母都喜欢给孩子取此类幽默风趣的小名儿。就好像生命的一开始——无论对孩子本身还是对他家人而言，带来的都是戏谑欢快、忍俊不禁的小情绪。

　　然而很快，几乎在下一瞬间，育儿中事无巨细的琐碎、单调的重复、机械的时间表就向我展露了未来生活的“狰狞面目”。我至今认为，育后一年对我（以及以我为代表的年轻父母）而言，是标志着心理重大转折点的里程碑式考验、那些在理想漂泊期、文艺小资期以及婚后一年中悬而未决的、遮遮掩掩的各种冲突（经济方面、择业规划方面、居住条件方面、夫妻及其家庭双方理念方面……）会猛然冲刷而来，裹挟着一个每两小时就要哺乳、要换尿布，必须时刻不离左右的小屁孩，让人终于周转不灵。

　　当时，套句不恰当的老话，刚做妈妈的我从命运那里摸到了一手“烂牌”：生产前公公病故，这过程中我们夫妻积蓄的一点儿“育儿”基金几乎全折腾光了；生完孩子我先生就决定只身北上创业；某次婴儿体检中，医生告知我孩子身有隐疾，是否需要手术要等一岁半之后才能断定……有个深夜，我把孩子哄睡，万籁俱寂中，突然悲从中来，自己裹着被子大哭一场。这种撒泼似的、淫浸着别无援手的孤独、却丝毫不敢示之于人的哭，是真正的家庭妇女的哭声了。我一手拍打着在襁褓里的孩子，嘴里尤哼着歌，一手一下一下地抹着眼泪，觉得自己已经和穿着连衣裙谈着文学理想、追剧减肥、在社交平台上呼朋唤友那样轻飘飘的青春恩断义绝。

　　“做妈妈的首要准备，就是准备失败”

　　只有自己做了父母之后，你才知道，做父母这条路，没有任何阶段性成功可言，你只有站在不断扑面而来的无常中、站在损耗人心志的琐碎中，在无穷无尽的错漏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后来，每当有人问我：做个好妈妈得做哪些准备？我就想起那天晚上涕泪交流的狼狈嘴脸，然后回答说，做妈妈的首要准备，就是准备失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和许多人一样，认为“母爱伟大”这句赞语，是为某个时刻准备的，比如：确定怀孕时丈夫狂喜地抱着你转半个圈、生下孩子那刻全家感动得涕泪交流、孩子拿着毕业证书跑向老去的你……只有自己做了父母之后，你才知道，做父母这条路，没有任何阶段性成功可言，你只有站在不断扑面而来的无常中、站在损耗人心志的琐碎中，在无穷无尽的错漏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错，你只有遍尝失败，却在失败中奋力鼓起勇气不断去爱，才能收获自己和孩子的成长。

　　从那个晚上之后，我就决定重振旗鼓。育儿初期，很多像我一样的资浅妈妈是很迷茫的，孩子两三年后的未来很明确，我能预见他什么时候该会爬，什么时候该长牙，什么时候牙牙学语……但困在每两个半小时为一个隔断的哺乳、换尿布、哄睡生涯中，我对自己的未来全然丧失盘算。不过没关系，我可以静心对待自己每一个当下。

　　米尼出生两个月后，我就每天和他一起早起，到家门口的海边沙滩上等日出，风雨无阻地追着海浪跑；每天给他读和演形形色色的绘本；他睡着后，家事已毕，我就认真看书，或者写些童话留给他再大一点看。我们就这样过着困难重重又非常美妙的生活。我从来没有这样心无旁骛地努力生活着。

　　这几年来，我唯独做了这三件事：每天在海边挖沙、每天共读和陆陆续续写童话。这三件事看起来都是为米尼做的。但日复一日这样做，克服万难地做着、近乎机械地做着、满心喜悦地做着，原本傲慢偏执的那个自我被打破了，在聆听孩子呼应的过程中，我慢慢知道自己为什么爱，怎么去爱，什么值得爱。

　　《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就是米尼两岁以前那些来源于大海的“妈妈牌”童话和童诗的集结。作为妈妈，全力以赴以守护这个家，但总有很多事、很多成长我们螳臂当车无能为力。在做完一天俗务之后，夜晚，从熟睡的米尼身边爬起，我就把这些焦虑写在童话里，封存起来，当做自己的祝愿，等待有朝一日和米尼一起阅读，并为之哈哈大笑。

　　经由孩子，经历自己更为广大的成长

　　我只是个普通妈妈，但因为慢慢学习着用一颗真正为母之心生活，以我家门口的大海为代表的大自然，以及由绘本、故事书组成的幻想王国开始护卫着我们家，让我们的生活向童话靠近。

　　也许因为心里怀抱着“这些童话是放在时间胶囊里的家书”这样的想法，为了以后不被激进的小朋友讥笑，我一片至诚地和“未来的米尼”交谈。我家方圆一公里内，孩子经常玩耍的大海、岬角、老破庙、望海酒吧、榕树林……都被写进童话里，在那里，精灵神怪昼伏夜出，用各自的方式护佑和启迪孩子茁壮成长。借由童话，我和孩子讨论死亡、分离、道德、理想、宽恕和爱——这些事情，他有权在出生时就得知，并需要付出一生思考。

　　没错，我动手写妈妈童话深层原因，是希望自己和孩子意识到：童话不该仅有哗众取宠的有趣。它务必具有幽默感，却不能因为夸夸其谈着公主的美貌和王子的财富，而成为埋藏在孩子未来的炸弹。我不想孩子们听着肥皂泡似的故事长大——长到足够大，突然面临选择，要么和虚假的童话（以及童话代表的童年幻想）彻底决裂；要么继续淫浸下去，成为“公主王子病患者”。我希望他们的童话里自始至终都有：永不迁徙的家园、善美永存的生命真相。

　　这样说，并不是自诩自己的童话里有这些东西。我只是个普通妈妈，但因为慢慢学习着用一颗真正为母之心生活，以我家门口的大海为代表的大自然，以及由绘本、故事书组成的幻想王国开始护卫着我们家，让我们的生活向童话靠近。不是吗？无论孩子或者父母，心灵的茁壮成长本身就是童话。

　　像我这样正当盛年的父母们正在经由育儿，经历自己更为广大的成长。我们站在破碎一地的自我之中，却遇到以前从未知晓的大、圆、满。文/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