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勇 生火做饭才是日子

　　人物志 王志勇，汶川县映秀镇人。汶川地震中，没能救下6岁的女儿，一直是他心头遗憾。地震后他加入映秀镇特勤民兵中队，希望能救助别人的生命。他参与了几次地震、特大泥石流灾害的救援。参与芦山地震救援工作后，他希望自己不再沉溺过去，跟妻子过正常生活。

　　4月23日，震后的芦山县龙门乡月光山村一片狼藉，王志勇帮着村民搭帐篷，从废墟中扒家什。

　　芦山地震当天，映秀镇民兵应急分队20人赶去支援，王志勇是其中一员。

　　一上午，他搭了30多顶帐篷，有点累了，站在一户人家门前歇脚。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冲他笑，把水杯递到跟前，“叔叔，喝水”。

　　他恍惚中看到自己的女儿。汶川地震那年，女儿6岁，会奶声奶气喊他，欢快地往他身上拱。

　　女儿埋在了映秀小学废墟下面，他没能见最后一面。

　　他说，五年来，常梦见女儿在黑暗里喊他，双手伸过来，但他怎么努力都够不到。

　　这次到芦山救援后，他想开了，不能老沉溺在过去。

　　他决心做个告别。把女儿的遗物放到柜子最深处。“女儿永远在我心中，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

　　成了好脾气

　　王志勇和妻子马学英之间从不谈女儿。

　　对于女儿，一些念头常缠着王志勇，压得他头疼欲裂。

　　当时是不是有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是不是很疼？她最后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夜里一个人时，他会关上灯，憋气，想象女儿临死的状态。

　　手机里还存着女儿最后一次拍的相片。她穿了件黄夹克，红格子裙，粉红色的鞋，冲着镜头扮鬼脸。

　　在镇上巡逻，他看不得大人打小孩，斥责大人“狠心”。如果自己的娃还在，疼都来不及。

　　地震后他变成一个好脾气儿的人。

　　以前他是有名的火爆，甚至一言不合打破人家额头。

　　震后做民兵，在镇上巡逻，遇到村民争吵，他走过去劝架，“都是经过大地震的人，没有什么放不下”。

　　也还有小脾气。他忌讳游客把遇难者公墓称为万人坑。有人问路万人坑在哪里？他会别过头去不理。

　　他从不去遇难者公墓，每次都绕路走。

　　他和妻子很想再要一个女娃，一直没怀上。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可能是伤心过度影响的。

　　他有个儿子，今年读大三了。地震时从倒塌的校舍爬出来，后背被钢筋戳了个洞，所幸康复。

　　他盼着儿子以后能早点结婚，“家里有些冷清。”

　　活着真好

　　在映秀民兵特勤中队，王志勇每月工资1500元。地震后工地上招临时建筑工，都要200元一天。

　　王志勇以前对挣钱很在意。跑货运，开农家乐，哪样挣钱干哪样。也和人攀比谁挣钱多。

　　马学英知道，没能救出女儿，王志勇心里一直遗憾，帮助别人会让他好受些。

　　做民兵，危险时候王志勇都冲在前头。

　　除了想救人，他说内心隐约有个奇怪的念头，想体验濒死的感觉。他想感受女儿最后的状态。

　　2010年8月13日，映秀特大暴雨，他的任务是通知住在山沟和河边的村民撤离。

　　通知完，已是次日凌晨。下山刚走到县城吊桥边，泥石流轰隆隆从山沟倾泻直下。眼看要被卷走，他跳起来抓住吊桥上的钢绳，躲了过去。

　　漆黑的夜晚，他“挂”在吊桥上，脚底下河水漫出河床，越涨越高，没过他的小腿。

　　这样“挂”在吊桥上，他在想，女儿是突然死亡的，还是受了一段时间折磨？她会不会大声呼救过？

　　另一次濒死的感觉是在玉树地震后。爬上3米高的梯子上，帮一户人家拆塌陷的房顶。突然一阵眩晕，头疼欲裂。有那么一会儿他呼吸困难，意识迷离。

　　强烈高原反应过后，一股畅快感掠过胸膛，“活着真好”。

　　不觉得遗憾了

　　这次参与芦山地震的救援，王志勇是奔着救命去的。

　　失去女儿后他心里总空落落的。和别人摆“龙门阵”，突然会想到女儿，嘴里的话就接不下去了。

　　能够让他高兴的事，都是有关救援。当把伤员从泥石流爆发的山沟救出，背到救护车上，他会感到欢喜。

　　芦山地震后王志勇他们抵达龙门乡，当地伤亡不算严重，专业的救援队伍基本已完成了生命救援。

　　王志勇被派到古城村月光山组帮村民搭帐篷。

　　一户人家的灶台被埋了，他帮着把猪油和大锅从废墟中扒出来。另一户人家的米存在危房阁楼上，他爬上去给取下来。

　　在芦山，做的都是这些搭帐篷、取米、取油的琐碎事。他有些遗憾，他希望自己能救人的。

　　一天黄昏，他瞥见一个妇女在路边搭的灶台旁生火做饭，火烧得旺，猪油在锅里嗞嗞响。

　　他突然心中敞亮。他想起了在家的马学英。生火做饭，才是最实在的日子。

　　他不觉得遗憾了。

　　他觉得该把过去放下了。

　　等以后退休了，他想带着马学英去看外面的世界，马学英最远还只到过成都。

　　“希望以后的日子能平平淡淡过。”他说，经历生死，方知平淡是福。

　　学英：

　　我即将结束在芦山的救援任务，很快回家回到你身边，迫不及待想和你讲在这里的经历。

　　在龙门乡，开始我的任务是搬矿泉水。能让老百姓喝到水，我干得很卖力。后来我被派去给村民搭帐篷。老百姓特别热情，拉着留吃饭。

　　有个小女孩给我水喝。她跟我们的女儿琦琦长得特别像。女儿要还在，今年该是11岁了。以前我从不敢在你面前提女儿，但今天我想谈谈。

　　这次在救灾帐篷边上，我偶尔看到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妇女在做饭。她很认真地往灶里添柴火，炊烟袅袅。那一刻，我特别想回到你的身边，简单过日子。

　　过去几年我沉湎在失去女儿的痛苦中，对你关心不够。我希望能尽早回到你身边，守着你，平平淡淡过日子。女儿会在天堂祝福我们。

　　志勇

　　2013年4月27日

　　新京报记者 萧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