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庄在青岛 反抗（一）

　　■ 出梁庄记（32）

　　传有身材宽广，结实粗蛮。他的小指少了一大截，两个手腕上有几个很大的伤疤。他说话有点南腔北调，说到老婆，一口一个“人家”，“人家身体不好”、“人家非要买个电脑”……很娇嗔的样子，这使得肥头大耳、粗鲁直率的传有有一种意外的可爱。我强拉硬拽，才把他拽回到我的话题上。

　　□梁鸿（学者）

　　我在的那个厂最坏。现在是韩国老板的中国情妇在管着，她千方百计替老板省钱。以前老板还怪好，每个礼拜六给你三百块钱，让员工出去会餐。上夜班，老板还给泡咖啡喝，说辛苦了。有的看见你在干活，还给你鞠躬。

　　后来这个情妇来了，不让老板请客了，也不让吃大碗面了，更别说咖啡了。啥也没有了。老板说礼拜天全天全部人加班，她非要给老板省钱，只用三个人。去年放假放八天，今年假也没有了。韩国人来都还行，一来二去，被这些情妇们、翻译们弄坏了。

　　她就是在老板面前献宠，让老板看，你看，我给你弄8个人，叫他们干16个人的活。人肯定要累死。她不管，所以我常说，自己人坏起来，比外人要坏得多。好几次我都要走，她不让我走，我一走就剩七个人，没有人懂技术，她连工都开不了。

　　今年夏天，引风机坏了，那个情妇就是不修。天最热的时候，特别是氰化物那个房间，是剧毒。呛得都受不了，热气往上冒。这样情况都有一个月。一般情况下，没进过电镀厂的人，一进去，都捂着鼻子捂着嘴。不敢呼吸，刺激得很。我直接给老板打电话，老板也不管，说让情妇弄。她还是不修。等到发工资时，情妇对我说，这个月电钱省了不少，以往六千多，这个月是四千多。我心里说，这都是拿命玩的，你还说省钱了。你说她还是不是人？！

　　她连水都不让大家喝。以前送水的是一次送十桶，后来她让人家一次送两桶。根本不够喝。有几次，没办法，只好我出去给大家买点瓶装水。前几天，嫌人家水贵，干脆不让人家送了。她一心给老板省，学着坑工人。发工资，老想少算给人家一些。人们都恨死她了。

　　还出了一件事。咱一个小老乡，俺们叫他飞，才不到二十岁。干活时间不长，把铜链子泡在硫酸里面，黄铜架全部坏了，那个链子值1600块钱。要说扣个三二百块钱很正常，结果那个情妇谁也没说，到发工资时，直接扣了飞1000块钱，等于是那个月的工资没有了。

　　其实，车间里的东西她根本不懂。铜版一个月消耗多少，她根本不知道。8个人干16个人的活，出点不良活一下子就罚1000块钱。这几个人干活都挺实在的，虽然人少，也没有给你捣蛋，一个月给你省一万多块钱。

　　你做了初一，我也不得不做初二。既然她事做这么绝，咱也没办法。以前我拿住钥匙的时候，工人都不拿东西。你这么狠，我也管理松一点，也算亏处有补。36个铜版总能腾出来六个，活干好，也不显眼。一个铜版也能卖几百块钱。大家拿去卖了，钱分分，也算是发工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