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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人 张旋
《地下世界》通过一只棒球(在一个重要赛事的终局使比分实现大逆转)几易其主的历程,将几个家庭的故事编制成美国战后五十年的世俗生活史;并且以一系列通常隐蔽于官方历史之下的主题:“黑帮打手、街痞、城市浪人、涂鸦艺术家、连环杀人狂、地下情、各地下非法交易、垃圾和废料生意”等,作为这些普通家庭故事的背景,提供一个深度剖析美国社会肌理的切片。或者说它过滤掉那层由摇滚乐、垮掉派文学、好莱坞电影和帝国政治组成的美国文化的麸糠,努力呈现美国世俗生活的真相。
作者唐·德里罗1936年出生于美国意大利裔天主教家庭。小时候痴迷于体育广播,经常模仿播音员。二十岁之后开始阅读对他影响巨大的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威廉·福克纳、弗兰纳莉·奥康纳和海明威等,这些作家教给他观察世界的方式。在创作形式上,他更喜欢师法欧洲战后那批卓越的电影大师如安东尼奥尼、伯格曼、戈达尔和特吕弗等人。德里罗以极其冷静、细致的观察将自己深深隐藏起来的叙述技巧,特别让人联想到安东尼奥尼那种总是悄悄地潜到被摄者的鼻子底下,并随被摄者的心理而运作的极其冷静的摄影手法。
这本小说的结构别出心裁,以不按规则出牌的后现代特征挑战读者对“花样阅读”的接受能力。它的序幕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尾声是九十年代,但主体的六个部分则是从九十年代写到五十年代,就像一正一反两个反扣半环。中间还将一个黑人的故事分三次插入其间。全书八百多页,全由短小精悍、简洁圆满的故事情节组成,就像由德里罗监制的一场大型电视直播。每个分场景都安排一个摄影机,画面在不同的场景中来回切换。
据唐·德里罗自己披露,他创作时总是等到故事里的形象成熟到要从他的头脑里滑落出来才开始动手写。因而他的情节很有镜头感,但是有些章节既没有写出人名,也没有时间点,只是两个人在那里无头无尾地聊天,聊他们两人(和他们的熟人)才清楚的事实。作为影像,我们可以立刻明了他们是谁,在聊什么;作为文本,只通过两个字“他”或“她”,理解就有一定的困难。如果读者不想挑战难度,可以看完序幕,从第六部看起,先理清人物关系。而那些执意从头看到尾的人必定会重头再看一遍,只有在看第二遍的时候,你才会明白所有的叙述都是清楚的,先前那些让人如坠云雾的情节实际如蜻蜓点水一样轻盈。
德里罗所说的“地下世界”不仅指被官方历史忽略的普通人生活,也指所有社会事件之间存在的极隐蔽甚至潜伏很多年的联系。这一点特别清晰地体现在小说的第六部分。少年尼克开枪误杀自己的搭档乔治,这一匪夷所思的偶然事件,却是之前所有事件促成的必然结果!尼克开枪是因为要模仿乔治给他讲的几个戴着丝袜面具的抢劫犯,而他之所以模仿那些抢劫犯,是因为他想起不久前与自己断绝来往的情妇克拉拉,克拉拉与他断绝了来往,与他曾套着她的丝袜与她玩笑有关……阅读这本书的遍数越多,在故事情节中发现的内在联系就越多,唐·德里罗令人赞赏的创作才华和社会洞察力全都体现在这里。
尼克因“模仿”而误杀同伴,“模仿”也是德里罗喜欢的主题。他隐蔽地暗示出人们总是通过“模仿”与社会产生隐蔽的互动关系。人类因相互模仿而使善与恶在世界上扩张。模仿既可使社会变好,也能使社会堕落,它是一种很难控制的力量。大众传媒虽不能在此起到主导作用,很多时候却不自觉地为恶行推波助澜。德里罗对大众传媒抱着务实的批判态度,并以自己对社会深刻剖析的作品,纠正了那些在大众中传播的虚假、肤浅、死板的文化观念。
尽管德里罗被称为美国后现代小说的代表人物,很久以来只维持着一群忠实的读者,但他的书明显是为公众而写。他总以全景式目光俯视美国人的生活,不仅对电影、电视、街头涂鸦等大众艺术保持最敏锐、最前卫的直觉(比如小说《欧米茄点》);也对现代科技保持机警的批判意识,比如使他声名鹊起的《白噪音》。“9·11恐怖事件”之后,他写了一本小说《堕落的人》,其意在普及大众对突发恐怖事件的防范能力。他觉得作家比普通民众的认识更敏锐,因而对社会负有一定的警醒职责。
作为启示录式醒世作家,德里罗的性格最温和。虽然意识到了科技、信息和资本盲目扩张造成的破坏力量,但他并没如科马克·麦卡锡(《老无所依》作者)那样产生非常激进的愤世嫉俗心理。他只是以毁灭的观点来理解世界和人性,从中写出垂训世人的小说。他对文学的感化力量抱持一定的乐观倾向。这本书出版于1997年,是德里罗的代表作,他之后的小说风格依旧,乐观精神依旧,但已不太容易达到此书的规模和深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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