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钱的改革

　　一元钱的费用，14年培养的肉痈，在庙堂和江湖呼应之下，95天，终告割除。哪怕一元钱的改革，也是在回应民众的期待。

　　5月21日，新京报头版头条报道，《机场火车站免收出租进场费》。

　　的哥黄师傅不怎么看报纸，听到出租进场费要取消了，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吧”。

　　“这玩意儿都收了这么多年了，前段时间还闹过一阵，后来又没影儿了，利益大着呢，这么轻易取消？”

　　其实，作为这件事的一名“触发者”，我一下子也不敢相信。

　　【肇始】

　　三条微博质疑西站收费

　　了解出租车缴纳进场费这件事，其实是在一两年之前，有次从北京西站出站，打车时和司机聊起来，偶然听说，出租车进站还要缴费一元。当时觉得这个钱收得怪怪的。

　　今年2月13日，路过汉口火车站，出站时发现出租车奇少。因为有了北京西站的经验，我发了一条微博，质疑汉口火车站地下出租车这么少，是不是因为进站费收得太高。上车后，我询问司机，没想到司机说，进站拉客，武汉政府每台车每次补贴5元。随后，汉口火车站私信回复我，证实了此事。

　　2月15日夜11点多，我从北京西站出站，在地下出租车候车处，人很多，但出租车寥寥。加上最近北京打车难，我觉得在西站这种交通枢纽处收进站费，是给打车难雪上加霜。但因为一年多没关注，我不知道西站是否还收进站费，所以没敢质疑，只是发了一条人山人海候车的图片微博，然后耐心排队。

　　大概一个小时后，终于打到车。上车后我询问司机，进站缴费没有。司机说，“交一元钱”。我问司机，大概交多少年了，司机说，跑出租10年了，这费至少收了十年。我问有收据吗，司机说“没有”。司机告诉我，一月平均来西站拉客十多次。根据概率估计，北京近7万辆出租车，一年交进场费近千万。

　　我马上发布了第二条微博，质疑北京西站“收费依据”，每年近千万收费哪去了？收费造成打车难，是否戕害首善之区？并@了律师周泽，要求西站公开账目。

　　但作为多年调查记者的职业经验，让我懂得，新闻的影响力来自详实而无可辩驳的细节。我开始检索数据，后找到北京西站官微，看到其官微发布前一日到客量135000多人。

　　我请司机估计，出站乘客的打车比例。司机说，有个1/3吧。我测算，这意味着当日进站费可到45000元。而西站全年日均客流量18万。到客量减半也有9万。三分之一打车，日均3万。如此测算，每年收进站费也1000万左右。

　　两个不同测算方法，得到相同的数据。于是，我发布了第三条微博，告诉网友我的测算依据。

　　【高潮】

　　新京报率先调查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新华视点微博私信，希望转发我的微博。很快，以反应迅速著称的中广网发布了新闻，并直接引用了我的测算数据和质疑。中广网说，目前还没有相关部门承认收取此费。随后，央视新闻，众多财经媒体官微纷纷引述我的测算和质疑，发布了微博。

　　而我的第三条微博，当天就有1000多条转发。我当天就收到北京西站官微私信，解释此费非他们收取。要我咨询西站管委会。西站地区管委会亦表示不知情，要我询问北京市交通委。而北京市交通委的官微没有回复我。

　　2月17日，新京报社会调查版率先对出租车进站费进行了调查。这是平面媒体第一家介入。

　　随后，数百家媒体和其官微介入报道此事。出租车进场费迅速成为春运期间新闻热点。

　　在媒体的各自努力下，事实在一步步接近真相：从质疑没有收据、发票，到发现违规收费已14年；从发现原来是物业公司收费，到发现无收费行政许可，收费未上交国库……真相一个个被揭露。

　　许多人在期待着，这样漏洞百出，于情于法都不合理的收费被取消。

　　【沉寂】

　　事情很难预测

　　但事情往往是公众的一厢情愿。北京西站的士进站费补上了收据，照收不误。

　　3月两会，改革、新政成为亿万人的期待。我一直关注此事进展。4月，有次我去看望保育钧。老先生历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全国工商联副主席，后来担任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会长，因为多年为民营经济发展大声疾呼，获得外号“保大炮”。

　　“保大炮”开口就说，“小伙子，你发微博质疑进站费的事情我看到了，不错！”

　　于是我问他，虽然是1块钱，但据说涉及很多人利益，现在没动静了，您觉得最终会不会取消。老先生沉默了。

　　大概，我们面临的事物如果缺少程序的权威，规制的逻辑，以及对真相的广泛透析，就会变得很难预测。

　　【希望】

　　改革如割肉

　　直到我几乎快将此事遗忘的时候。5月21日，《新京报》刊发了上述取消收取的士进站费的报道。

　　而这几天的热点是，国务院取消和下放行政审批和行政事业性收费项目共133项。这被认为是，数年来清理的600多项行政审批和收费项目中，力度最大的一次。因为，“有实质性割肉”。

　　事实上，若以割肉论，一块钱的肉也不容易割。所以，此前打车时，我询问了的哥对进场费取消的看法，他们不信。

　　寻找这次割肉成功的背后逻辑，一条清晰的逻辑链隐约可见。

　　2月8日下午，总书记习近平到北京地铁施工现场、出租客运公司等看望慰问坚守岗位的一线劳动者。在北京市祥龙出租客运有限公司，他询问了群众反映突出的“打车难”问题，要求北京综合施策、标本兼治，努力解决好“打车难”问题。

　　此后，北京出租车行业迎来了暴风骤雨式的改革。调价，增车，扬招站建设，纷纷启动。

　　4月24日，北京市政府发布《关于加强出租汽车管理提高运营服务水平的意见》，在这份意见中，已隐含对出租车进场费要割肉的表述。在优化运营环境中，提到，“强调度站、扬招站管理，运营维护费用由市、区两级政府按照购买公共服务方式办理。”

　　5月20日，北京市交通委和发改委，财政局三部门专门发布通知，正式宣布取消。

　　一元钱的费用，14年培养的肉痈，在庙堂和江湖呼应之下，95天，终告割除。

　　“我们听说是那条微博触动的，正好碰到一揽子改革计划，就把它作为很细小的一项纳入了”，一位知情人告诉我。

　　按照意见的部署，6月开始，北京出租车改革全面启动。

　　而更令人期待的类似行政体制改革，已经正式开启。李克强总理宣告任期内把1700多项行政审批事项削减三分之一。任何改革都难，但中国别无选择。

　　希望这些改革都能一步步实现，如同出租车进场费一般，虽然只是一元钱的改革，却能回应民众的期待。

　　□杨万国（新京报经济新闻部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