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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幼垣先生的语言风格,时而严谨阐述,时而戏谑调侃,时而又言辞泼辣,把一篇篇原本带有技术史性质的文章演绎得极为生动活泼。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书中疾恶如仇式的语言,颇有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任侠气息,无论是对历史上的可憎可恨之事,抑或是海军史研究中的反面例子,先生总是不惜笔墨予以痛击,很有一番爱之深、责之切的意思。我私下里总揣测这些可能和马幼垣先生长期治《水浒传》有某种关联,读着书中一段段酣畅淋漓的文字,大呼痛快的同时,不经意脑海里竟会冒出一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老侠形象来。
现代海军诞生于欧洲,清末洋务自强运动中被引入中国,从那开始中国海军曾先后以英国、美国和苏联的海军为师,深受这一欧洲贵族军种的传统和气质熏陶,历来就是中国各军种中最“洋气”和作派最特别的。清末时代,海军是中国惟一一支全军上下使用英语的军种,民国时代海军是军官们端着咖啡、红茶指挥作战的军种,进入人民共和国,身着“奇装异服”式的套头衫、头戴飘带飞舞的海军帽,海军水兵的形象一直是三军中最独特的风景线。
不过,中国海军的命运之路却没有这么轻松、潇洒。清代北洋海军攀上了亚洲第一宝座后,紧接而来的甲午海战把当时中国人的海军梦击得粉碎,此后中国海军一路坎坷,清末海军刚刚兴起,遭遇八国联军侵华,民国成立刚刚着手振兴海军,又陷入连年内战,海军为了生存被迫北叛南降,狼狈不堪,北伐胜利、南京国民政府成立,正待重整河山,日本侵华战争开始,弱小的中国海军苦苦作战,一年之间就几乎全军覆没。到了人民共和国,海军从简陋的土炮艇到“飞、潜、快”,又经历超过半个世纪的积聚发展,这才有了海军巡航异域、第一艘航空母舰成军等新的蓝色荣耀,由此海军又成了社会各界高度聚焦的热点。
马幼垣先生的《靖海澄疆——中国近代海军史事新诠》一书简体字本在此时出版,适逢其会。
古典文学史专家治海军史
1940年出生于香港的马幼垣先生,很多人原先大都只知道他是海外著名的中国古典文学史专家,尤以研究《水浒传》等明清小说著名,当听说先生竟然在文学之外还在舞刀弄枪治海军史时,都颇感吃惊。而我因为研究甲午战争和近代海军的缘故,很早便听闻马先生在海军史领域的声名,并领教了其独具一格的研究方法。
现代中国有关海军史的论著并不在少数,不过大多都把笔墨着力于事件始末、人物传记等方面,偏偏有意、无意地绕开了海军史的重要构成——军舰和海军技术,以致很长时间内,想要在中国的海军史著作中找全所涉军舰的技术资料、照片形象,是非常艰难的事情。而在对当时的军舰、海军技术知识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所做出的海军史研究,其价值如何,也让人惶惑。出现这种局面的原因无外是有关军舰、海军技术的知识过于专业,治史者有时即使想要加以研究、掌握,也很难找到系统方法。
马幼垣先生得身居海外的便利,他的海军史研究方法与上述迥然不同,实际是秉持了西方海军历史研究的传统。即,研究海军史必首先以了解其最基础的实力构成元素——军舰为着手点,进而研探所涉时间段的海军技术等,在此之上再谈海军和海军历史。在马先生的几乎每篇文章中都能十分强烈地感受到这种特点,可谓是在中国海军史研究中开了风气之先。而马先生文章的引注部分更是为读者揭示了探寻海军史的门径,其中所列的林林总总的西文海军年鉴和技术书籍,就是得以建构海军军舰、技术知识基础的法宝。
不过由于马幼垣先生先后执教美国及中国香港、台湾等多地,他所著的海军史类文章遍散布各地的论文集、学报上,以往想要找齐来读十分不易,我就曾有过托朋求友,从各处搜集马先生文章的特殊经历,而《靖海澄疆》一书的出版,使得这些精华文章汇聚,可谓是一场海军史盛宴。
本书除了处处体现上述独特的研究方法,和值得注意的引注、参考书目外,另一大特点就是内容的不平凡。
书中的文章是马幼垣先生在多年的研究中陆续写成的,有不少篇章还是当年海军史研究界很多人四处穷搜而不得的作品。这些文章在时间背景上横亘清末、民国时代的中国海军,而且马幼垣先生全撷选了冷门的、不为人知或未有人深入探讨过的史事、舰船去研讨,因而每一篇的具体故事都是鲜为人知。
诸如太平天国战争时中国到美国购买军舰的故事,北洋海军将领刘步蟾和日本海军的同行东乡平八郎究竟是不是同学的问题,甲午战争期间李鸿章应急向欧洲、南美求购现成军舰的往事,抗日战争前中国订购的包括U艇在内的未来军舰,乃至此前极少有人注意的汪精卫海军的军舰情况等等,篇篇皆有新知,某些还颇有传奇色彩,兼具学术性与趣味性,可以说是对中国近代海军史传统研究的弥缝补缺,而且也为读者展示了一个更细节、更生动的近代中国海军的形象。虽然很多文章的题目细小入微,但整本书的文章通览、连缀起来,俨然也把近代百年来中国海军艰难缔造的过程展现了出来。
在当下围绕中国现代海军的各种新闻、话题处于热议中时,读一下中国海军百年来走过的这番不平凡的道路,看一下中国海军曾经的故事,再来回首现代的中国海军,会别有一番感触。
写技术史也有快意恩仇
按照西方海军史的治学模式来写海军史文章,无论是欧美或是日本的此类著述中,常会发生一个问题,即这类文章必然会运用到大量的名词术语和阿拉伯数字,把握不好,很容易变得艰涩难读,令圈外人望而生畏,而《靖海澄疆》这本书却绝无这种问题。
翻开书,马幼垣先生标志性的语言风格就扑面而来,时而严谨阐述,时而戏谑调侃,时而又言辞泼辣,把一篇篇原本带有技术史性质的文章演绎得极为生动活泼。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书中疾恶如仇式的语言,颇有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任侠气息,无论是对历史上的可憎可恨之事,抑或是海军史研究中的反面例子,先生总是不惜笔墨予以痛击,很有一番爱之深、责之切的意思。我私下里总揣测这些可能和马幼垣先生长期治《水浒传》有某种关联,读着书中一段段酣畅淋漓的文字,大呼痛快的同时,不经意脑海里竟会冒出一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老侠形象来。
《靖海澄疆》虽然刚刚出版简体字本,但是书中的文章都成文很早,从这一意义上可以说是中国第一部以西方传统的海军史研究方法所作的海军史专著,代表了中国的海军史研究进入新境。书中的研究模式,已经成为衡量国内海军史类著作优劣的一把标尺。无论是专业研究者和普通读者,看完这本书,领略中国海军历史风采的同时,可能都会产生“海军史著作原来应当这么写”的感叹。
这就是马幼垣先生的《靖海澄疆》,一本中国海军史著述中极为特别和极为重要的作品。
文/陈悦(海军史研究会会长,著有《沉没的甲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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