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更渴望得到他人的关爱,甚至希望在生命的尽头有人陪伴
在网络上相约,一人牵头准备工具、场所,见面后一起结束生命。
5月19日,在昌平一间出租屋,24岁的男子李建平与一名上海网友相约烧炭自杀。李建平一氧化碳中毒身亡,网友获救。
一个自杀导致的人生悲剧,让我开始接触死者生前深陷的“相约自杀群体”。
意欲轻生者中,有人因患病,有人因负债,有人因缺乏家庭的关爱和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企图相约自杀的人,其实更渴望的是能得到关注。
那些选择用自杀结束“生命之苦”者,却将苦难永远地留给了他们的亲人。
精心准备着死亡
李建平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台台式电脑依然嗡嗡运行,网络曾是李建平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东西之一,而他的死也与网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相约自杀?李建平的家人和我都不能理解他选择死亡的方式,我们曾试着向警方寻找答案,但未果。直到打开他的电脑才知道,为了成功赴死,李建平准备了近一个月。
也正是李建平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让我窥视到,相约自杀者如何酝酿他们的死亡。
4月27日,李建平曾在一个名为“2013年寻一起自杀的伙伴”的百度贴吧中留下QQ号,提出“开个邀请群”。
5月10日,他在QQ空间中更新的“说说”为“快要走了……”他的网名叫“凋零”。
5月13日,他在百度一个名为“痛苦”的贴吧中发帖,“北京地区组队去天堂”,并称“最近几天行动,最好车程几小时能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3名网友留QQ号回应。
而在他与多名“同道人”的聊天记录中显示,李建平一直在和网友相约,他悄悄租了房子,买好木炭和火盆,研究过烧炭自杀如何能不痛苦,甚至还点燃木炭实验确保“一次性成功”。
他精心地准备着死亡,生命对他来说,似乎再无留恋。
“准备上路了,可能不会再上线了,我被淘汰掉了,就这么简单。”5月18日18时44分,李建平留下最后一条他撰写的“说说”后离家,次日,被发现身亡。
精神支柱垮了
5月27日,李建平被家人火化。父亲李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儿子生前居住的那间10平米大的小屋,他不愿再进那屋。
49岁的李民还未至5旬,但黑发中银丝丛生。儿子过世后,他的双眉在黝黑的脸上拧出疙瘩,即便提起儿子生前的趣事,也少见笑容。
李民命苦。他6岁丧母,青年时曾在部队当兵,刚退伍能为父尽孝,父亲却生病过世。来京打工认识妻子,儿子一出世,妻子罹患产后忧郁症,由于未及时治疗,如今发展为精神分裂症,治疗的药一吃就是一把。
在李建平未成年的岁月里,生活的重担完全压在李民的身上。他工地做过饭,当过楼盘保安,曾起早到新发地批菜卖菜,如今是防盗门修理工。终于熬到儿子长大、能帮他撑家时,遭遇丧子之痛。
李建平少时,李民努力赚钱送他读书,希望他好好学习;李建平成年,李民的理想是给儿子在老家买房、娶媳妇。
他描绘过梦想中最幸福的时刻:一家三口,坐在家里,聊聊天,看看电视。为此,他花150元从二手市场买了一张大红色的沙发,摆在本就拥挤的家里。
儿逝,梦碎。
“我还给谁挣钱买房啊,精神支柱没了。”李民呆呆地说。
自杀群里的“喧嚣”
李建平死后,为了一探相约自杀群体的现状,我和同事曾经潜入过他们建立的网络聊天群。
“‘凋零’已经死了。”
“成功了?有新闻吗?”
“看来还是烧炭最靠谱。”
群聊中,少有悼念、畏惧、后悔等言辞,对于一个生命的消失,对话中的漠然令人吃惊。
有人上传了李建平生前发给其他网友的烧炭实验照片,但照片并未给他们带来情感的冲击与视觉的不适,相反,有人在群里继续探讨烧炭灵验的经验,李建平的死似乎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成功的范本,这令我感到恐惧。
5月30日,我找到了和李建平相约自杀的那名上海网友的QQ号,他在李建平身亡后,将网名从“要走了”改为“活难死亦难”。
我利用多种身份和他聊天,他并不为自己获救生还感到庆幸,“他走了,我活下来继续受苦。”
遗憾自己曾两次自杀未遂,这名网友说,他还在继续寻找想结伴自杀的人,“希望老天保佑我脱离苦海。”
我努力用家人和人活着的意义对他开解、劝慰,但他觉得完全没有意义,“我不想翻过往,也不缺聊天的人。”
我和我的同事也曾“乔装”成轻生者,和这些相约自杀者聊天,他们不愿提及自己轻生的原因,却不断催促我们“要走就快来”,赶紧前往他们已经准备好的自杀地点。
我的同事在聊天中发现几名网友已约好前往武汉烧炭,他赶忙报警,一边配合着警方的工作,一边不停地接到轻生网友的电话,“我已经准备好了胶带和木炭,你赶紧搭动车来武汉。”
最后仍旧渴望关爱
他们催促着彼此奔往生命的终点,这让我和同事感到悲凉。
但也心生疑问——为何他们想自杀还要拉上别人?
一个心理专家的一句话似乎给出答案,“相约自杀者更渴望得到他人的关爱,他们希望在生命的尽头有人陪伴,同时,人多也会催化他们自杀的勇气。”
“活难死亦难”在与我的对话中坦言,轻生者“90%的都是因为家庭,或许家人对他不好,或许家人对他关爱少”。
李建平的父亲为了遏制儿子打同学、偷东西的少年顽劣行为,曾用铁链抽打他,捆锁他。母亲的精神疾病让他无缘母爱的柔软教育,他在遗言中说,“日子过得恶心死了。”
另一名和李建平联系过的网友“天啦”说,他的家人天天在外面玩,父母从不关心他。
相约自杀者对放弃生命态度决绝,同时他们在对选择死亡的方式上保持着高调。
这些网友们无一例外,都会在QQ签名上写下“渴望天堂”“这次要离开得痛快”等信息,隐晦地和周边的人告别,却鲜少获得回应。
“快要走了……”
“是时候 该走了……”
“准备上路了,可能不会再上线了。”
5月10日起,李建平每隔四天就在QQ空间里更新“说说”,但无人意识到他的异常。
即便是最后一条说说,也仅有5条评论,其中只有两条对他的哀悼。
专家呼吁,轻生群体亟须社会建立专业心理干预机构,网站应加强监管,避免有害信息传播。
但其实,在我看来,最合适对他们进行干预的,首选是他们最亲近的人,其次才是专业的心理干预机构。专业干预需要意欲轻生者主动提出,或者家人发现情况后主动要求,但前者往往因为轻生者缺乏主动沟通的能力难以成功,而后者常常因家属发现滞后导致悲剧发生才追悔莫及。
留住相约轻生者,最主要的还是家庭和社会能给予他们人世的温暖。
□刘珍妮(新京报社会新闻部记者,5月29日发表《与网友相约自杀 24岁男子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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