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树” 花会开

　　聂杨

　　祖籍：河北固安

　　去世时间：

　　2013年5月7日

　　终年：27岁

　　死亡原因：

　　因救落水者而溺亡

　　生前职业：

　　玻璃墙安装工人

　　生前住址：夏家胡同

　　寄 语

　　曾记得我们一起哭过一起笑过，你就那么狠心地丢下我和儿子，看着那么可爱的儿子你舍得吗？老公我爱你！老公我又想你了!我该怎么办？

　　——聂杨妻子

　　■ 逝言

　　“尊严是良好品行修养所赢得的社会尊重，而不是个人的自我评价，面子却相反，它只是人们自我感觉的一种表面虚荣。”

　　——聂杨在日记里写下这段话

　　就叫他小聂吧，他身边的朋友都这么称呼。

　　这是小聂在京打工的第12个年头。今年，他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花5000块钱买了辆二手红旗轿车，几成新先不说，反正开了一段时间就开不了了。

　　小聂不在乎，他还在车后贴上“保卫钓鱼岛”，父亲老聂嘀咕车破，“别看车破，支持国货。”小聂一扬脸，憨笑。

　　二手红旗与人力三轮车

　　四个轱辘的，对小聂的生活来说有莫大的意义。

　　12年前辍学来北京打工时，他“驾驶”的是人力三轮车。那时，15岁的他，还没有现在一米八六、200多斤重的强壮体格。

　　三轮车里的货物是玻璃，动辄几百斤，怕弄碎玻璃，他总是推着车走，这样更容易掌握方向，几里、十几里……

　　后来给商场、玻璃房安玻璃，没少被大块的厚玻璃划伤，“没事儿，我这皮薄肉厚的。”小聂安慰老聂。

　　打工之初，每月500元工资，前四个月，他拿回家2000元。老聂愣了，“你花啥？”

　　小聂说，厂子院里的破木烂纸，他帮着清理卖了几十块钱，还请院儿里老师傅喝了几瓶啤酒，吃住都有宿舍，兜里剩10块钱，够了。

　　同事很少记起他呼哧呼哧推车的情景，记的都是他的笑点：有段时间，头发长了，他在头顶梳个辫，绕根红头绳，面目清秀的小伙子瞬间成了傻大个，同事狂笑，“逗乐拉倒”，他目的达到。

　　打零工挣的钱，总是断断续续，但小聂对钱却看得很淡。

　　一位朋友说，小聂几个月前借给他几千块钱。他家里却没人知道，小聂怕家人反对、老婆说。

　　因为家里就剩那么多钱了。

　　出事前，老聂见小聂那辆老红旗的油表指针都到红格了。

　　他兜里肯定没钱了，老聂想，掏出200块，小聂不要，说还有个油箱。“我也开过车，哪还有另一个油箱？你少骗我。”老聂说。

　　老聂最好的礼物

　　知子莫若父，在老聂家，疼父莫若子。

　　年初的一个清晨，老聂早起推开门，院儿里停着小聂的车，突突地还没熄火，驾驶位上，小聂裹在棉衣里，睡得正香。

　　小聂必定是凌晨就回来了，没敲门，肯定怕老聂从暖被窝爬出来开门，再冻着。老聂想。

　　刚买来红旗车，小聂就开车送老聂夫妇去村外的澡堂洗澡，他等在车里。

　　“有了这车，你们二老洗完澡出门，就能坐进暖暖的车里一直到家。”他曾对老聂说。

　　老聂以前去澡堂，都要顶着寒气走几里地，洗完澡，冒热气的头发总是结冰碴。

　　只要老聂动了心思的，就没有小聂想不到的。

　　一次在贵州的宾馆，老聂看中了大堂里的幸福树，大叶子，油绿油绿的喜人。

　　还没从贵州回来，小聂就四处打听哪里有这种树，最后在北京，一个朋友为他托运来一小盆。

　　这是老聂收到的最好礼物。

　　文化、品行和尊严

　　小聂也有让老聂不满意的地方：文化不够用。

　　小聂曾在公司做职员，为老板做策划方案，刚写两个字，第三个字就得查手机。

　　也着急，想补补文化，他买回来好多书，摞在炕沿边，老聂一看，乐了，都是些《论语》、《三十六计》……

　　“本善为良心，不谋高官路，淡看财富君。”这是2013新年小聂写给自己的，字像小学生，歪歪扭扭，还有笔画涂抹过，老聂说他这是抄来的。

　　别看文化浅，咱们可要有素质，躺在炕头上，老聂常和小聂谈心。话题有在城市不随地吐痰、不乱扔垃圾、要帮助老年人，最后老聂总结陈词：重要的是不能做坏事，要不达不到深度睡眠。

　　这些，小聂从没当过玩笑。一团废纸，他攥在手里，走出去几百米也要扔进垃圾桶。

　　小聂也深知诚信的分量。

　　一次过年，天津一家商场里的玻璃坏了，小聂要开车去换玻璃，外面刚下完雪，结冰的路面出溜滑。“腊月28了，这要出什么事，年怎么过？”老聂死活不答应，拖着小聂到下午。

　　“接活时都答应好了，不去多没信用？”最后小聂放弃开车，坐公交转高铁去天津。

　　小聂在日记里写下这段话：“尊严是良好品行修养所赢得的社会尊重，而不是个人的自我评价，面子却相反，它只是人们自我感觉的一种表面虚荣。”

　　老聂知道，这段话可能是抄来的，但他看到儿子在这个繁华的城市，在努力提高自己的修养。

　　“问君可知为谁活？”

　　小聂有啥爱好？

　　小聂的妻子想不出，“条件不允许，啥爱好不是花钱的？”

　　他倒是进过很多家KTV，不过都是装潢安玻璃，但去消费，一次没有。KTV、下馆子，对这个家庭来说是奢侈。

　　下馆子永远赶不上老妈的手擀面，加上西红柿鸡蛋卤子，他吃不厌，每顿能吞下两大碗。

　　平时的娱乐是手机上网，看新闻。

　　记账的本子上，“新的一年里，勤俭节约在心中。”还是歪歪扭扭的，写了两遍。

　　他想攒钱给两岁的儿子买好奶粉，让他上好的幼儿园。

　　小聂的追求很简单：老婆、孩子、热炕头，父母康健，钱够花就更好了。

　　会有更远的计划吗？

　　还是有想法的，小聂的老婆说，他一直想在农村盖栋大房子，把大舅、老叔、大姑、二大爷还有大姑接过来一起住。

　　“他们都没儿子，我给他们养老。”小聂计划着，要有几台麻将机，老人们没事就搓麻，还可以去地里溜达。

　　他和妻子说，有点小积蓄了，咱们也退休，哄老头老太太乐和就是咱们的任务。

　　每年夏天，一家人围坐一桌，园子里的小葱、面条、酱，老聂牙口不好，要是吃上小聂从北京城带回的王致和腐乳，那就是完美。

　　这一顿饭就是福，可这个夏天，小聂再也吃不到了。

　　5月7日，小聂一家三口和一位同乡去昌平区温榆河。

　　据媒体报道，这位同乡下河捕鱼，突然溺水。小聂不会游泳，可他还是在身上拴了根绳子，另一端递给了妻子。

　　小聂下了河，河深处水流很急，妻子尽管很努力地抓着，但终究绳子在她手中一点点往河里去，直到脱手。不会水的小聂被水流吞没。

　　不会游泳为什么还要下水？你傻不傻啊？老聂心疼，却又不忍在心里责备了。

　　“人生短短数十载，问君可知为谁活？”日记本上，还是他小学生一样的字体。

　　如果他天上有知，会后悔吗？

　　“后不后悔不知道，但要赶上那个节骨眼，他还会下河救人。”老聂说。

　　他走了，留下了老聂眼前的那棵幸福树。

　　听说幸福树也有开花时，花朵是啥样儿的？小聂是不可能知道的了。

　　对了，他叫聂杨。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范春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