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0:旅游周刊·走读中国·大运河 之 吴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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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故道落拓,杂技江湖不再

2013年06月05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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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25日,清晨,吴桥杂技国际学校,两名孩子在晨练。每天7时,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孩子们都会准时出现在训练厅内。
吴桥杂技大世界的魔术表演。
来自非洲的学员在练习帽子戏法。
63岁的“小钢炮”高福州15岁开始闯荡江湖,如今已重回故土。
吴桥县郊外,桥下的古运河干涸成了水塘。
古运河边的农田小道上,一位回家的村民与羊群相遇。
古运河岸边,附近村民把一块荒地开辟成菜园。

  南运河经过杂技之乡吴桥,吴桥人又称之为“条河”。南运河是京杭大运河中的一段,从山东临清开始,一直到天津的三岔河口,也称御河。南运河最早开凿于三国时期,曹魏时期称为平虏渠,隋代在此基础上进行疏浚。吴桥县文管所所长杨双印称,吴桥杂技的兴盛发展与运河有着极密切的关系,主要表现在吴桥杂技艺人以运河流域为主要活动区域。明清以来,漕运的发达带动了沿河流域的经济发展,人口急剧增加;码头、村镇的兴起,给吴桥艺人提供了活动场所,吴桥杂技就此成长发育起来。运河从吴桥县西郊起南北向穿过县城,如今早已失去运输和文化交流的功能,甚至也不是县城景观河流。

  锯齿状的河道干涸成水塘

  在吴桥县地图上,能看到南运河从西侧穿越吴桥县城,蜿蜒如蚯蚓,歪歪扭扭蜷缩成锯齿状。这条最早开凿于三国时期的南运河,为什么不像京杭运河其他河段那么笔直宽阔?吴桥县非物质文化遗产办公室工作人员姜景元认为,这一方面是由于天然河道的弯曲;另一方面,在漕运发达的年代,运河行船的货物主要是从南往北运输,而北方运河的水量比不上南方,在弯曲的河道中水流较慢,有利于拉纤。“有明驰驿置连窝,一片粮帆接卫河。雨少怕闻船搁浅,截流又唱纥那歌。”吴名凤《北吴歌》里说的就是船在运河里搁浅后,拉纤时号子的节奏。

  南运河在吴桥境内留下了一段古老的河道。姜景元建议我们从吴桥下辖的安陵镇沿着河堤走,一直走到吴桥县治所在的桑园镇,它们是分居于锯齿状运河沿线的两个支点,大概9公里的距离,这一段是“比较原生态的运河河道”,“也被认为是京杭大运河具有遗产价值的节点之一。”

  站在安陵镇的运河桥边,河道不宽,走起来就发现,河道和麦子地交叉在河堤边,这就是地图上呈现的锯齿状运河河道,想象着当年的拉纤需要不断在河两岸两来回走成“之”字形。

  现在吴桥境内的运河已失去运输作用,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干涸的河床,只在一年两次的引黄济津输水期间(一般是2月底和9月底),能够看到一汪清水北流。5月底的运河河床,借助于输水之后留下的湿润土地和雨季的蓄势待发,偶尔在一些低洼的地方形成小小的水塘,底调浑浊,也有垃圾堆积飘浮在四周。从远处看,河岸边芳草如茵,野花点缀其间,当然可以用各种美丽的比附来感叹运河枯竭后的残留风姿;但走在运河旁边,想到它曾是一条那么伟大的河流,近况却犹如一个落拓的历史人物,各种感慨不知怎么才能化作恰当的一句描述。

  运河岸边的麦子地,在二月底引黄济津时得到了一次浇灌,而在大多数时候,还是要仰仗机井水。

  南运河里残留的水也不是毫无用处,安陵镇附近的放羊人正在把一群羊往水塘里驱赶。最早跃入水里的是忠诚的看家狗。羊群不太听话,放羊人要赶着领头羊,自己也随着趟进水塘里。经常是一群羊分成了两半,有的在水里,有的在岸上。因为有害怕失群的恐惧,走散的羊会轻轻跃过水塘上土堤的豁口,走进集体里。另外一个放羊人正驱赶它的队伍缓缓而来,又绝不和前一支队伍交叉在一起。隔一段时间放羊人都会让羊洗洗身子,以防长虱子。在放羊人看来,这一个浑浊泥泞的水塘再坚持几天,雨季就会到来。

  “江湖再也不是那个江湖了”

  往上追溯50年,63岁的杂技艺人高福州对运河的记忆也很淡薄:“也许我师傅的师傅是沿运河走出去的,我打小出去卖艺就是走路或者坐火车,走到哪算哪。”

  吴桥县文管所所长杨双印曾经做过一些吴桥民间艺人的调查,有个程姓艺人说起过他的一次出行:领着两个大孩子出门,小儿子才五岁,见他的两个哥哥走了,以为是什么好事也要跟着去,去就去,在村口让人给孩子娘捎个话,说小的也带出去了。那时是夏天,小儿子光着屁股,走到连镇,撂了场,挣了钱,给小儿子买了衣裳继续走……

  出门不带盘缠,这样的出行方式在吴桥很普遍。当地有句话说:“宁(宁津)吴二县,鸡毛变蛋,走京串卫不带盘缠。”世界仿佛都是他们的舞台和江湖。

  和很多江湖艺人的身世飘零一样,高福州自幼父母双亡,学习杂技是求生的手段,人称“小钢炮”,一身绝技,包括捏砖成泥、钢刀在肚皮上划楞着切青菜等。每天上午,在吴桥杂技大世界上都有他的演出,属于重点推荐节目。也不光是表演,他串场的语言艺术也很有魅力,“本来就是杂耍,还要滑稽,逗人乐很重要”。

  高福州的卖艺地图曾经很辽阔,最西边到过拉萨,最北边到过黑河还往北,最南到过海南岛。而属于江湖的故事总是很多,在呼和浩特和好几个人干过架,在不同地方结识了各种的姑娘,最后回到故土,变成了杂技大世界景区的演员。

  另一位身怀绝技的艺人李印怀是家族传承,打小练习的是生吞钢球,连吞钢球然后脸色涨红一声大吼,钢球从腹腔里腾挪跳出来,看得游客胆战心惊。李印怀从小就全家出门卖艺,全家就是一个杂技团,大多数时候都是走南闯北,过年的时候回来。

  20年前,杂技大世界成立的时候,在吴桥民间搜罗绝技艺人,李印怀和高福州这样的艺人就被纳入了集体组织。如今,李印怀的儿子、媳妇都在杂技大世界工作,说起来也挺好,每月拿工资,再也不用四海为家,江湖漂泊。但关键是,李印怀觉得“江湖也不是那个江湖了”。

  杂技学校里的童年时光

  和杂技大世界相邻的吴桥杂技国际学校,有挑顶很高的训练厅,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按照入校时间分成不同的班级,年龄从12到18岁不等,吴桥本地的学生却很少。杂技学校办公室的李主任觉得,“招生困难是一个大问题,大多数的家庭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不愿意孩子学习杂技,觉得太苦了”。

  杂技演员出身的王莉莉老师是吴桥人,上世纪80年代初在庙会上看到大盖棚下那些表演杂技的人,觉得很美,就学起了杂技。她身材纤细娇小,学的技艺是人层层叠叠垒出塔形,她是最上面、最轻盈的那一层。也有力量稍好的小姑娘学习蹬技,例如蹬玻璃缸,训练的时候,玻璃缸砸下来也是经常的事。“那个年代的条件比现在差多了,训练也更刻苦。”在王莉莉印象中,吴桥杂技团比较红火的时候是上世纪90年代初,不时有出国表演的机会。

  王莉莉现在管着6个孩子,主要负责他们的技艺训练。早上九点钟训练课开始,她为一个小姑娘压腿,坐在小姑娘背上。小姑娘把腿笔直地贴齐墙面,身下一块砖比齐身体,生生被弄哭了。王莉莉说了她几句,自己也掉转身对着墙坐着。练习倒立和拿顶的学生,身下是一块用胶布包扎的电子表,身体不断倾斜又恢复原位,倒立着,眼睛盯着流逝的时间;老师们不时来回纠正动作,掰直不断来回倾斜的腿。

  学校目前还有来自南非的留学生,属于中国和南非的教育交流项目。Game之前在南非练习过体操,身体协调性很好,也看过中国杂技,觉得非常神奇。在吴桥他只有一年训练时间,主要任务是学会一些魔术等小把式,例如怎么上下来回自如地运转帽子戏法。对留学生来说,杂技如果只停留在表面,会是个很欢乐的事情。

  大多数学生看起来倔强而羞涩。王莉莉觉得,杂技学校的学生普遍比较懂事早熟。“现在招收学生难,学校只有二百多个学生,基本可以分成三类情况:单亲家庭的孩子、特别皮的孩子家里管不了的、农民工子女无人看管的孩子。”

  也有真心喜欢杂技的学生。来自山东德州的张远鹏16岁,已经学习了五年,即将毕业进入某个杂技团体。他说:“我是真的很喜欢杂技!”

  ■ 行走

  沿着运河走出杂技世界

  吴桥杂技以人为载体,主要活动于经济发达和人口密集的地区,运河流经区域则为杂技活动提供了良好条件。明清和民国时期,从吴桥出行之后,北上有连镇、泊头、沧州、天津、北京,南下是山东德州……这些地方无一例外都是沿运河兴旺的城市(镇)。而如果离开运河沿线,从吴桥东去,除了临县宁津外,再无大镇,而且大多是退海形成的盐碱地区域;西去则是现在的衡水地区,历史上多是低涝之地,要行数百里之后才有石家庄、保定这样的大城市。因此,对于个体或小群体的吴桥艺人来说,往东或往西都不是首选之路。

  近代史上,大运河沿线大城市中出现了著名的艺人活动聚集区,如北京的天桥、南京的夫子庙、天津的“三不管”以及镇江的“鲶鱼套”等,江湖艺人称之为“杂八地”。这些地方聚集着小商贩和民间艺人,打把式卖艺的杂技艺人几乎都以吴桥人为主。

  北京“天桥八大怪”之一“狗熊程”就是吴桥人。程家人五代耍熊,在杂技界享受盛名,狗熊能够表演耍钢叉、翻跟头、直立行走、与人摔跤等节目。天桥是个杂八地,各色人物鱼龙混杂,人们直接称呼其特点,好记好懂,“狗熊程”就在天桥扎下根来。

  也有的吴桥杂技艺人在这些杂八地闯出名堂后,再到别处发展,例如从天津、北京进一步北上经俄罗斯到达欧洲,或者南下经上海、香港到达东南亚。被称为“世界近代马戏之父”的吴桥人孙福有,就通过这样的路径走向了世界。经常被人提及的是,孙福有的俄罗斯妻子,也是杂技艺人,两人结识于莫斯科的杂技团。

  ■ 歌唱

  吴桥锣歌与杂技江湖

  关于运河的记忆也保留在吴桥锣歌里。最著名的一首是:“小小铜锣圆悠悠,学套把戏江湖走。南京收了南京去,北京收了北京游。南北二京都不收,条河两岸度春秋。财主种有千顷地,老子玩耍不侍候。”听上去充满了江湖豪气和洒脱不羁。

  锣歌是吴桥杂技艺人口口相传的口语艺术,边敲锣边说,以吸引观众。杂技艺人过去活动于运河两岸,主要靠徒步出行,父子师徒或者一家老小,肩挑手推着简单道具,走出庄稼地,就完成了从农民到江湖艺人的身份转变。一首杂技锣歌是这样唱的:“不掏本儿,自制几件家把什儿。农闲走出庄稼地儿,走南闯北耍把戏儿。”

  可如今,属于杂技的江湖已不再。李印怀现在对于“江湖”有自己独特的理解:“我们讲究的是那个气氛,一般大冬天也要光着膀子练把式。去年冬天有一天很冷,我光着膀子表演感冒了,就歇了半天。第二天我一看,签到的人扣了我半天工资,说我旷工了……”从那之后,他冬天表演时就穿上了衣服。“我把它当江湖,可人家觉得这就是上班打卡。”李印怀摆摆手说,“没意思,不是那个江湖了。”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曹燕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秦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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