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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徒手 随着史料,顺着历史的河道“漂浮”

2013年06月0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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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人民有所思》
作者:陈徒手
北京三联书店
2013年5月

  近日,历史学家杨奎松的《忍不住的“关怀”》,学者陈徒手的《故国人民有所思》同期面世。前者以张东荪、潘光旦、王芸生三位知识分子为个案,对于1949年前后书生与政治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研究;后者通过一手挖掘的档案文献和资料,以及采访等等,描述了1949年后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侧影。

  不难看出,两书关注的,都是1949年知识分子在国家转型时,和新政权之间的关系互动,以及他们思想上所发生艰难而曲折的变化。显然,两位作者不约而同地选择这一研究课题并非偶然。

  在整理《故国人民有所思》的史料素材时,自己有意没有预设立场,没有强烈的先入为主观念,也没有受规定口径的左右,我只想跟随着史料的本意,顺着历史弯曲的河道“漂浮”,尽量让史料本身去发声去表达。

  后人要看待中国知识分子的百年坎坷命运,“思想改造”是无法绕过的一道重要门槛。近些年来出版的一些中国当代史著作或文章,对此多半是简略交代,涉及功过呑呑吐吐,其具体的内情、运作的方式则语焉不详。邵燕祥先生在为我的拙著所写的长序中提及这一点:“各个年龄段的读者,多半知道在20世纪后半叶,中国大陆普遍流行‘知识分子改造’一说,但具体的经过,怎样从各高校发轫,往往就不得其详了。”

  实际上从作品中去完整复原“思想改造运动”已经十分不易,要做到“详细周到”更是奢求。主要是相关史料的严重缺失,各相关单位的以往档案资料无法从容查阅;再则大量当事人早已过世,无法完成口述工作,丧失了重要的采访时间节点。中国当代史的敏感阶段研究就是这样时常陷入错位和盲动之中,所有“探究真相”的努力往往受阻。

  《故国人民有所思》载运了这样一种没法回避的历史责任,在操作和谋划上它可能不尽理想,但我愿意设想为一种祭祀,一种追溯,一种道义。如果读者朋友从这些“精神事故”中能领略当年的“斗争风景”,感受左祸的残酷和无理,对高级知识分子不堪的命运有所同情和哀叹,那么这本拙著的写作初衷就达到了。

  在整理《故国人民有所思》的史料素材时,自己有意没有预设立场,没有强烈的先入为主观念,也没有受规定口径的左右,我只想跟随着史料的本意,顺着历史弯曲的河道“漂浮”,尽量让史料本身去发声去表达。贴着档案原件“描摹”,保持一种严谨、平实的史料风格,应该是自己写作的坚定原则,也是写作的难得福分。

  梳理素材之中反复缠绕的是,近代以来中国知识分子为何一步步落入思想深渊,精英整体在政治打压下愈发懦弱,计较过多的得失,缺少应有的担当。这本书着眼于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思想改造”的威力促使知识分子自觉转向,在公众场合、在内心深处一遍遍批判和谴责自己的出身、动机及言行,就像被恶魔诅咒一般整体落入平庸和退化,发不出自己独立的声音,丢失思考的本能,被迫自污,在强力改造世界观的同时,解除了原有的思想武装。这种集体污损的成建制行为应该是上世纪世界范围内令人瞩目的学界重大现象,是中国学人心灵最为晦暗、无以追悔的特殊历史产物。

  书中展现了十一位著名教授在天子脚下“台风眼”中的生存境遇,突出的是“中国教育、中国文化的悲剧”(邵燕祥先生序言语)。此次有意以北大教授为主体(共九位),配之北师大校长陈垣和农业大学蔡旭教授,主要是考虑北大充足的标本意义,其运动形式不仅浓缩了诸多的高校特点,而且它往往首当其冲,领全市及全国运动之先。把一个具体单位的政治运动写透,让传主们“东突西窜”狼狈之中呈现复杂的斗争形态,学校内外的几个重要代表性人物(譬如康生、陆定一、陆平等相关领导)可以时而穿插其间,成为运动执行的关键手,成为隐性的穿线人。我也努力烘托北大的具体氛围,从教学、生活诸多方面铺垫了许多鲜活的细节,写出它的严酷、混沌和琐碎,便于读者通过这么一个伸手可触的翔实环境来感受总体的时代气候。

  这本书稿基本不用已知的背景材料,也不像别的人文著作那样引用已发表过的资料,完全展示的是不为人所知的第一手档案素材,突出的是材料的新鲜感和发表的独家性。这些史料的搜集过程不算特别艰辛,只是需要一点耐心和坚持。书稿如果能受到朋友们的关注,完全是托档案抄录之福。档案的有无、优劣可以决定史类作品的成色,只是期待日后的档案开放程度能逐步提高,希望有更多的研究者多多利用档案宝库。

  十一位传主各有特点,他们在“思想改造”中的表现有统一性也有差异性,他们的承受力和遭遇程度不尽相同。所以我尽力在写作中注意到他们的侧重点,使每个传主都有各自的历史呼应之处,都有自己鲜明的、无法替代的“现身说法”。当每个传主都显露自己独特的“运动密码”,就可以充分呈现政治运动迷宫般的诡异和层次清晰的肌理,构建了纪念碑意义的微型历史框架。

  譬如北大化学系傅鹰教授是中央钦定的“中右标兵”,本来是属于政策性的保护对象,但是他所在的系总支却收不住“思想战斗野性”,几年间屡屡大小会批判,令傅鹰痛苦不堪,几次有轻生的念头,就是上级领导碍于经济困难形势指令收手,都无法刹住系总支的“批判热情”。从傅鹰和系总支的斗争纠结,看出一个中右标兵的悲情和一个基层系总支的坚硬,都是那个极左时代扭曲照射出来的两面。

  □陈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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