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7:个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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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莽 我这一辈子瞎混过去了

2013年06月14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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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高莽 笔名乌兰汗,哈尔滨人,文学翻译家、作家、画家。曾任《世界文学》主编,致力于译介和研究俄苏文学艺术六十余年。新京报记者 秦斌 摄

  打电话向高莽约采访,他在电话中很爽快地答应了。我进一步问他家庭地址,说到楼牌号的时候他却突然顿住了。沉默片刻后,他说“我有些记不太清了,好像是203栋楼,你可以来之前再打来问问。”采访的前一天我打电话过去,是高莽的女儿接的电话,老人家果然把地址记错了。

  从地铁口走到高莽家中,要穿过一片时而忙碌时而宁静的小区,这种气氛仿佛也是高莽当下生活的注脚。已经87岁的他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画画、写作,他的女儿形容爸爸的工作是“好几管齐下”。而在采访时,高莽的话语与回忆里又自有一份平静与深情。每每聊到自己人生的某些局限,他看我流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都会用依旧浓重的东北口音强调:“真的,真的!”亲切又诚恳。在展示自己的画作时,他眼中又有一种得意和调皮。

  忙碌碌的现在

  创作易失眠,看电视休息

  高莽家的客厅便是传说中的“老虎洞”,因为和老伴都属虎,高莽收集了造型各异的布老虎。“常有人给我从国外带回来布老虎,结果一看是中国制造。”说着高莽哈哈一笑。开朗的性格让他的模样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不过这几年他蓄起了胡子,“留胡子就是装出老的样子,不想参加任何活动了,太费劲太累了。我现在基本都不出门。”高莽嘴上说自己现在什么也思考不了,行动上却根本闲不下来,“不干活不行,我女儿说我有病应该多躺着,但我呆不住,真呆不住,干了活就好像一天都没有白过似的。”这个月文学馆会举办他的画展,他正为此做些准备工作,还新画了一幅巴金的肖像。

  高莽的卧室里有两张书桌,上面堆满了报纸和书籍。“有时候他在这个桌子上搞翻译,在另一个桌子上写别的东西,见缝插针,时间一点都不浪费”,高莽的女儿说。近几年高莽得了肝病,腰也不太好,但一陷入画画、翻译、写作里却总是特别投入,“叫他吃饭,他嘴上应来了来了,结果半天不出来。再叫他,他还是嘴里答应不出来。”高莽的女儿说。

  高莽现在觉得一天中能有一点好的时间特别重要,“比如早上起来还能和你谈谈话,有的时候会反应不过来。”而白天动了脑子,却又会影响晚上休息,“我的脑子老在转,有时候写了一篇稿子或画了一幅画,以为挺累的,夜里不会想了,但一躺在床上就乱想一些东西。我想要是身上有个开关,睡觉的时候一关就好了。”

  看电视成了高莽休息的一个方式,但他有一只眼睛有黄斑裂口,看不太清,耳朵也都戴着助听器,用他的话说就是“看不清也听不清”的“瞎看”。“我喜欢看武术、变戏法这类的节目,不用太动脑子的,对我来说挺需要。”

  回不去的过去

  故乡变了,翻译界也变了

  回忆起一生最快乐的时光,高莽追溯到自己的童年。他出生于哈尔滨,当时的哈尔滨是一座有异国情调又充满诗情画意的城市,街上来往的都是些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俄罗斯的文学和艺术给了他深刻的影响,但现在艺术、文学的变化却有些让他理解不了,“我喜欢那些反映人民生活苦难的油画,在美术上我能够接受到印象派,以后的抽象派实在不理解,比如最近去世的赵无极。他的画我实在不懂,怎么好法我也看不出来,我只能说自己在艺术上落后了。真的,但这也没办法,你只能坚持自己的看法,不懂瞎说懂,也不合适。”文学上同样如此,“我接受的是普希金黄金时代的文学,那时诗歌的韵律给我深刻的印象,读起来特别美,不像现在咱们有个女孩子写的口水诗,我只能说我不懂。真的,年龄不同了。”

  有一次他和外孙聊一本书,外孙说他看过了。高莽好奇他什么时候看的,外孙说用电脑看完的,“他说你屋里摆了好些书好像是挺有学问的,但实际上在电脑里你要哪本书我都能查出来,他说你这不是装相吗?”说到这儿高莽笑起来,“不过我觉得他们现在字都写得不好看,几乎都不会写字了。”

  高莽几年前还回过一次哈尔滨,感觉整个城市的面貌都变了,“有的地方修得挺好,有的地方很不好。不是落后,而是缺乏文化。按道理来讲哈尔滨应该是颇有国际文化水平的城市。但国际文化上的影响,这座城市好像丧失了很多。”除了青年时代生活的城市发生改变,一生从事的翻译事业高莽觉得也在变化,“现在有些翻译粗制滥造。他们商业的头脑太强了,找七八个人一个礼拜就给翻译出来,错误很多。这就说明他们翻译得不认真,但认真了又赶不上商业的需求。他需要快,今天得奖了,明天就翻译出来,后天就要出版,这里面真是有好多矛盾。”

  高莽说过去翻译的水平很高,报酬也高,“不过我不太在乎稿费,我在乎出书,你把书给我出来我就挺高兴,所以有时候他们打官司我就挺莫名其妙,想何必为这个事情打官司呢?但可能人家是靠这个生活的,我不是靠这个生活的。我的本职工作是编辑嘛。”

  放不下的心结

  一辈子瞎混,家人才最重要

  高莽现在和妻子、女儿生活在一起。妻子失明多年,女儿放弃自己在巴西的事业,回国照顾他们两人。问他觉得幸福是什么,高莽说是家人情感的和谐与相互理解。而他当下的愿望和一生的遗憾也都与家庭相关。“我现在的愿望就是不要死在老伴的前头。这些话当着她的面不好说,但哪怕我比她晚死一个小时,一分钟都行,让我可以完成对她的送别。”“文革”期间,高莽也有自杀的冲动,除了挨骂就是检讨,让他感觉生活无望,“但我妻子和我说要好好活,争取活下去,现在我们活到八十几岁了。如果没有家庭做港湾,就绝对没有今天这个谈话了。那时候谁知道高莽。就那么回事吧。”

  遗憾的是对母亲的理解太晚了,“还有就是我没教她认识字,但她是那么想认识字,虽然后来她也能写几个。临死的时候她说‘给我放一本书在心上,我一辈子都想读书’,但我却没教她。火化的时候,我外孙说给你看书你看不懂,给你放本字典吧。”高莽低头盯着桌面,沉默良久,眼中泛着泪光。

  高莽觉得人生总是苦多一些,“但我觉得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瞎混过去了。也许我太傻了。真的,年轻时就是随着潮流走,‘文化大革命’之后,我好像又长了一个脑袋,开始独立思考,才反而有些苦恼。”“我的生活就是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交叉着文学、美术,什么也没干好,真的,但我觉得这么过去也是不错的。”

  到如今高莽说自己想做的事大部分都做完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展览完成,“这也许是我人生最后一点事情了。”

  5年前他说

  我画的普通百姓更多,只是没有展出罢了。我画名人不是随波逐流者,我追求更多的,努力表现的是他们的苦难。

  本版采写新京报见习记者 江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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