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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文化批评人的道路与困境(1)

2013年06月15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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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时代的朱大可。

  (上接C03版)

  在作家叶开看来,批评家朱大可的手掌总是玄虚着,好像捏着一根银针,要给你扎一下。他甚至戏说“中国文化如此虚弱,我有些担心朱大可的银针了。他这一扎之下,不仅打通不了任督二脉,反而可能让病入膏肓的躯体走火入魔。”

  事实上,这些年来,朱大可的银针从文学界扎到文化界,并涉及城市文化、建筑、器物、神话传说、历史传奇等多种话题。尽管,药效难以估算,但他在东方出版社新出版的“朱大可守望书系”跋里,似乎表述了价值所在:历史就这样垂顾了我们,令我们成为转折点的守望者,并握有转述真相的细小权利。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慰的呢?

  朱大可的“银针”

  从1985年进入文学批评的公共写作中,到1994年去国赴澳,被朱大可认为是自己最好的时期。这些年里,他开始探索自己的创作,致力于在文化层面上寻求真理及其话语的表达方式,并兴致盎然。

  当时是很多知识分子的好时光。1986年,在上海的一次研讨会上,朱大可首次提出“石库门文化”概念,并对谢晋电影模式提出质疑。随后,他应约写了一篇《谢晋电影模式的缺陷》的短评,登载在《文汇报》上,引起轩然大波。他认为谢晋电影恪守着从“好人蒙冤”、“价值发现”、“道德感化”到“善必胜恶”的模式,所提供的“化解社会冲突的奇异的道德神经”,体现了一种“以煽情性为最高目标的陈旧美学意识”。

  那一年,这一事件被港台的媒体称作是“1986年中国文化界三大冲击波”。1991年,《燃烧的迷津》一书出版,主要是评点朦胧诗及第三代诗歌。这期间,他做过电台音乐节目,编排过西洋流行音乐,也办过画展,搞过行为艺术。那时候,他年少得意,难免轻狂,在很高规格的学术会上,也敢于随性说一通,然后当场退会,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1994年,因为家庭变故,他去国奔赴澳洲。而颇为巧合的是,同年四月的一个午夜,他的好友,给他取名“文化恐龙”的胡河清在上海枕流公寓跳楼自杀身亡,享年34岁。死因至今难解。在朱大可的叙述中,胡河清,才华卓异,却生活能力极差,与突变的时代格格不入。

  胡河清的死亡像一个隐喻,预示着一个知识弱化,并最终将被资本主义市场所吞没的时代到来了。在朱大可看来,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是精英文化处于主导地位的文化繁荣时期,文学是其主要样式。而九十年代中期,精英文化开始严重受挫、文学开始式微。同时,大众文化当时也尚未建立,是一个文化断层期。

  在澳洲期间度过的八年,被他认为是“耽误”的八年,本来他可以写作更多的东西,结果是仅仅拿回一个学位。尤其是前五年,他心如槁木,如同“一株卷曲的孤树,被澳洲大陆的风沙所吞没”。因为内心痛苦异常,他完全停止了书写,并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失踪者”。

  1999年,他在澳洲写作的《抹着文化口红游荡文坛》一文成为一颗子弹,射向当时在国内十分流行的余秋雨散文。在文中,他认为余秋雨散文是继汪国真之后,在散文和历史交界处所发生的一个重要事件。海子死后,人们需要汪国真这样的哲思小语,就如同需要粉色的口红,而余秋雨显然是更“耐用”些的文化消费品。

  同时,他察觉到,当市场和资本袭来,曾经散发思想香气的精英阶层不再引领大众,而是由大众支配“精英”。但同时,他也在表达中呈现出,对于市场既要与之拥抱,又不能被奴役的复杂情感。

  在朱大可看来,八十年代由知识精英引导的思想启蒙运动中途夭折,几乎是今天所有精神恶弊的滥觞。之后,面对意识形态和商业资本的双重作用,知识分子开始剧烈转型。他们要么成为符合国家标准的体制内人士,要么成为符合市场标准的商人。这两种转型使得批判性知识分子成为稀有动物。2000年后,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形成以当今网络哄客为代表的流氓话语,大众反讽开始无所不在,知识分子则被彻底边缘化。

  对流氓美学的研究是朱大可终极价值探讨计划中的一部分。在他的阐释框架中,“流氓”一词从国家主义的道德和司法语义中剥离出来了,它首先被还原为一个中性词。泛指那些丧失土地、家园和灵魂的人,即身份丧失者。他通过对这一群体和话语的观察,透视中国文化的秘密。

  在他看来,王朔、徐星和王小波都是流氓话语的代表。他们曾经是分解国家话语的犀利刀具,但在21世纪,随着国家话语的威权性的衰落,流氓话语正在逐步丧失其革命性的价值。

  2002年,从澳洲回国的朱大可因为觉得文学辜负了他的期望,高调宣布“与文学离婚”。在他看来,在文学衰退后,文学批评已失去有力的批评对象,相反,被学院派一直忽视的大众文化却日益活跃。加之,在澳洲期间,他第一次完整接触到现代文化哲学,这种分析工具可以改造传统的批评方式,提供更为务实的文本分析,于是,他便从文学批评跨越到文化批评领域。

  朱大可的困境

  转身文化批评后,他开始梳理一些文化史,并从古代器物中寻找、破译和阐释中国文化密码,同时对所有甚嚣尘上的公共文化现象,他也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中国的文化批评家,很多来自文学衰退后,从文学批评领域的急剧转型者,他们的文学背景,使得他们精通语言炼金术,文风鲜明。“酷评”“朱语”这样的标志使得朱大可的批评别具一格,但同时也给他带来困扰。“朱语”的华丽、诡异往往是他所采取的隐喻式写作带来的,这种表述,给他带来风格,却因为复杂化,伤害到内在意义的传递,给读者带来阅读障碍。面对这样的指责,朱大可表明,自己不是波普作家,大多数情况下,他只为少数人写作。

  作为一个文化批评家,尤其强调独立性的批评家,一些困境,来自他自身,譬如语言风格,一些则是这个时代很多批评家的共同境遇,譬如大的批评环境,譬如如何拿捏批评的独立性、专业性和尺度。

  尽管朱大可认为自己一直试图在“精英”“大众”之外,用第三种眼睛把脉文化,但仍有很多人认为朱大可是站在精英立场说话。他说,在当下的转型社会,精英和大众的关系变得岌岌可危。但这种知识精英与大众的裂痕,是被蓄意挑拨出的。他认为,两者之间的和解,只能取决于中国各阶层的理性对话。只是,在以匿名为特征的互联网时代,这种对话会变得非常困难。

  他“酷评”的暴力性也一直为一些人所诟病。从批评卫慧是“文学叫春”到之后作出“中国文坛是大垃圾场”的判断,他以激烈的方式批评中国文学,带来警示的同时,也被一些人认为是一种话语暴力。

  所以,作为批评,如果避免其内在暴力性对人的无辜殃及,也始终是一个边界探索中的过程。朱大可说,自己的解决方案就是划清道德酷评和文化酷评的界限,并把批评严格限定在“文化”的底线内。他认为,就其本质而言,酷评不应当“一针见血”,而应当“一针见脓”。他强调,必须清晰地看到酷评的有限性,它只是文化建构的前提,但绝不是其本身。

  而最令朱大可感到忧虑的还是中国不太良好的批评环境,在一种普遍性氛围中,技巧性地捧场仍然是大多数批评家的生存秘密,批判精神仍然是稀有的素质。他说,当下,“文革”后第一代学者和批评家,大多已经处于退休状态。这是学术早衰的一代,他们经过“文革”预备期的阵痛,到八十年代的大爆发,再到九十年代的退化,最后在21世纪成为“文化僵尸”。这是一个普遍发生的过程,只有少数人保持了旺盛的写作状态,而他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对他自己而言,写作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和睡觉一样。在成为“僵尸”之前,他只能在这样的轨道上滑行。他说,在本质上,这是一场关于信念、能量和时间的博弈。

  八十年代由知识精英引导的思想启蒙运动中途夭折,几乎是今天所有精神恶弊的滥觞。

  之后,面对意识形态和商业资本的双重作用,知识分子开始剧烈转型。他们要么成为符合国家标准的体制内人士,要么成为符合市场标准的商人。这两种转型使得批判性知识分子成为稀有动物。

  (下转C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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