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的堕落

　　■ 文化好东西（6）

　　□李冬君（大学教授）

　　特洛伊战争大约发生在公元前1194年。

　　神话说，战争缘于金苹果，三位女神纷争，引出特洛伊王子裁判，因之而有海伦出走。这样说来，便将战争的根源，归咎于女神的小心眼。希罗多德就认为，没人相信特洛伊人会为了一个外帮女子而打十年仗。欧里庇得斯也指出，远征特洛伊，是因为希腊人口过剩，扩张势在必行。

　　希腊人盯着黑海，那里是他们粮食、金属和马匹的由来。

　　他们以贸易立国，强项是商业和手工业，传说，奥德修斯就是一个很好的木匠和皮匠，他给自己做了一张很大很结实的床，还为自己制造皮靴和马鞍。

　　他们为自己的手艺自豪，可基础产业是他们的薄弱环节。他们不开矿，完全通过贸易来获得制造兵器和工具的金属材料，因此，贸易成了他们的咽喉。

　　他们先是入主克里特岛，取代了米诺斯人的海上霸权。可特洛伊人崛起，不光成为他们贸易上的对手，还因其处在黑海与地中海的通道上，扼住了希腊咽喉。对于特洛伊，希腊的阿卡亚人是不惜一战，不得不战的。

　　为了战争，他们炮制出美女海伦，让一个远离战争的女人来为战争承担责任。当特洛伊人交不出美女海伦时，战争就不可避免。阿卡亚人推“王中之王”阿伽门农为统帅，跨海远征，屯兵特洛伊城下，历时十年，最后靠一个并不高明的木马计取胜。为了赢得这场战争，整个希腊都被动员起来，而小亚细亚各民族则纷纷支持特洛伊，后来的历史学家们，将这一场战争看作东西方文明的第一次冲突。

　　其实，这一时期形成的迈锡尼文明，与后来兴起的希腊文明迥异。这一点，往往被忽视，就连荷马本人对于迈锡尼文明的了解也是片面的，他用后来才出现的城邦的观点来释读迈锡尼文明，赋予它浓厚的理想色彩。

　　无需苛求荷马，因为荷马并没有生活在那个史诗时代，对于近代以来考古发掘的许多材料，他当然闻所未闻，尤其是在线形文字B中反映出来的那个“官僚王国”的迈锡尼文明，与他理想中的“英雄王国”的迈锡尼文明相去甚远。

　　线形文字B泥板文书告诉我们，迈锡尼王国以王宫为中心，国王集权于一身，依靠职业官僚阶层书吏，通过等级制度，用行政权力控制财富，形成官僚王国。

　　表面上，迈锡尼英雄征服了克里特岛，实际上是米诺斯文明在治理迈锡尼王国。米诺斯文明不仅赋予阿卡亚人“官僚王国”，而且教会他们享受和娱乐，使英雄的后裔，开始背离父辈们开疆拓土的生活方式，沉湎于宫廷流行的时尚和阴谋中。

　　对于王国来说，官僚比英雄重要，阴谋比征战有效。当疲惫的英雄远征归来时，迎接他们的，不是庄严的宗教庆典，不是盛大的集会和欢宴，而是阴谋。

　　在英雄们远离国土的十年间，迈锡尼王国被“女子与小人”篡夺。他们是阿卡亚人的新生代，血液里燃烧的不再是英雄主义的激情，而是官僚化的欲望；他们所追求的，不再是征服世界的霸业，而是统治国家的权利；在他们看来，父辈已经落伍，他们正该取而代之。英雄王国蜕变为官僚王国，英雄时代堕落为官僚时代。

　　阿伽门农何其悲惨，这位王中之王，竟死在妻子和情敌手上，他的兄弟墨涅拉俄斯，为了美人海伦，从此成了“绿帽子”的代名词，英雄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