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好东西(14)
□李冬君(大学教授)
淳于髡的思想里面,有一种智慧来自民间。那是一种野性的智慧,用现在的话来说很“草根”。这样的“草根”气,齐国的老百姓很欢喜。据说,临淄城里,至今还在流传:孟子遇见髡,不死也要昏。这样的民谣,抒发了一种“草根”化的民间情调,民意,会自发地选择代表。
孟子游稷下,自有一番儒者格调,与齐风迥异。例如,稷下先生们都赞成“不治而议论”,孟子却认为,那是“处士横议”,应该禁止。他说,士人必须出仕与农民必须种田是一样的。所以,他一来到齐国,威王就授他卿位,那时,他雄心很大,表示“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连管仲都不在他话下。
孟子敢说大话,但从政经验很差,没有哪个君主会把实权交给他。再说,实权都是做出来的,给了权力不会做,那还是虚的。孟子曾奉命出使滕国,齐王给他派了副手,一路上,那副手凡事都不与他商量,独自便作主张,居然将他“舍”了。
“舍”了也就“舍”了,该办的事都办了,孟子对此,也不太在意,因为出使滕国,不过区区而已,还算不得平天下吧。可出使楚国呢?就如同当今中美关系,那当然算是平天下了。但这样的差事,一般不让他做,对楚国的外交,多由淳于髡兼职。
对于“不治而议论”,孟子没有拎清,“不治”,并非不做事,而是不任职,有事则兼职,如淳于髡任外交,孙膑任军事。
有一次,淳于髡特意带了一只鹄,作为齐王赠送楚王的礼物。谁知刚出城门,鹄就飞了,他只好拎着空鸟笼到了楚国。
对楚王说:齐王派我来献鹄,路过河边,鹄渴了,放它出来饮水,飞了。我想以死谢罪,可又担心为了一只鸟而死,会害您背负恶名;我想买一只鸟来代替,可这样做又欺骗了我的国君,不忍心;我还想过逃往他国,以保全自身,却怕由此而引起两国纷争;为此啊,我宁愿不顾一切前来接受您的惩罚,等待您的发落。
结果呢?楚王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夸他,因为,放鹄饮水是仁,死谢罪是勇,怕人议王是忠,空手见王是信,谋求和平是义,前来受罪是诚,仁、勇、忠、信、义、诚都具备了,楚王还要赏赐他。
《晏子春秋》的晏子,多半就是淳于髡的投影,也可以说他本人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战国版晏子”,不仅身材矮小,形似晏子,而且滑稽多智,神似晏子,就连思想的表达方式,以隐语和故事,亦无一不肖似晏子。
孟子好辩,却声称不得已,而淳于髡则真好辩,将辩论看作纯粹的智力活动,逢人就辩,好似苏格拉底。
当年晏子就说孔子太拘礼,他也这样问孟子:“男女授受不亲”,这是礼吗?当然是。他又问,要是嫂子落水,伸手求救呢?当然要救。既要守礼,又要救人,那怎么办呢?答:礼可以权。
他等的就是这个“权”字,“权”是权衡的意思。
本来,他提问是以齐人惯用的隐语方式,以隐语炫一把智,不想,孟子不谙此趣,这在齐人看来,便是被淳于髡牵了牛鼻子。齐人以为,有趣胜于有理,滑稽优于行礼,自由化必然表现为炫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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