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观影：父亲与怪兽（下）

　　【光影散记】

　　□白睿文（美国学者）

　　每次我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迷恋那些老得掉牙的黑白怪兽电影时，我总会有点疑惑。虽然是经典，它们都有一些粗糙的地方，甚至应该很恐怖的镜头拍得很好笑，再说，上世纪八十年代这些片子一点都不流行，在我同学里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看过。虽然这些电影在当年都被当做低俗之作，我总觉得它们骨子里有一种雅：黑白胶片，欧洲风格，摄影流畅，悲悯英雄，贝拉·卢戈西（Bela Lugosi）和小朗·钱尼（Lon Chaney Jr.）的魅力，话剧式的台词和神话一般的故事都让我着迷。但当我再追问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些怪兽电影时，我发现跟这些老片子的缘分都源于我父亲。小时候，父亲经常上夜班。有好多年，我一放学回家，就盼着能够赶在父亲还没有上班前见见面。一般是三点多到家，老爸四点左右去上班。等到他下班回家，我已经睡了。这样持续了很多年，一直到爸妈离婚。

　　我跟爸爸还有一个秘密。深夜醒来或无法入眠的夜晚，我会悄悄地爬上厨房后门的楼梯，坐到台阶上面，偷偷地看父亲在楼下看电视。大部分时间父亲坐在沙发上看他用VHS录下来的电影。坐在楼梯上往下看的我，是在看电影还是看父亲，已经有点分不太清楚，但我估计我更多的是在盼望能够跟父亲凑在一起。

　　这种偷看电影的方法可需要技巧啊！因为我是同时怕被发现又渴望被发现。我妈多多少少知道我偶尔会有这种“夜间行动”，所以我需要非常安静，像老鼠一样，无声无息地从房间溜出来并走上厨房的台阶。要是一旦被发现，不只是我要被痛骂一顿，可怜的父亲也会无辜地受到牵连（爸妈还为此事吵了好几次）。如果平安抵达目的地，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希望被父亲发现。我会坐在暗暗的台阶上故意发出一些小小的声音，就是要爸爸听见，因为他一旦听到，都会请我下楼一起看那些被妈妈列为“禁片”的老电影。

　　除了那些我最爱看的环球怪兽电影，老爸还会放很多喜剧，比如梅尔·布鲁克斯（Mel Brooks）1974年拍的讽刺西部的电影《灼热的马鞍》（Blazing Saddles）。这是爸爸经常放给我看的电影，也是我妈不让看的影片。现在已当父亲的我想到这里，还真的有点搞不懂父亲怎么会把那种充满脏话和下流幽默的电影放给小孩看。但同时，我还是很珍惜那些挨着老爸的肩膀一起看电影的夜晚。而且直到现在，偶尔重看这些老怪兽片，依然很喜欢。按道理，这些恐怖电影应该让人害怕，但我一看心里就涌上一种温暖，看得很舒服，仿佛回到童年，回到家，回到父亲的身边。这也是电影的另一种魅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