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全球领导力在经济更在道德权威

　　今年年初，美国前副总统、畅销书《难以忽视的真相》作者阿尔·戈尔推出新书《未来——改变全球的六大驱动力》。在这本新书中，戈尔离开了让他最为公众熟知的环保领域，试图从全景的角度，对影响人类未来的重要因素做出深入考量。此书中文版于6月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推出。昨天早上，戈尔在他田纳西州纳什维尔的办公室里，接受了包括本报在内的几家中国媒体的小型专访。

　　阿尔·戈尔

　　(Al Gore, 1948- )，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美国前副总统。上世纪60年代从哈佛大学毕后，戈尔以随军记者身份参加了越战，1971年退役。1976年戈尔以民主党身份进入美国国会，到1988年已经成为民主党内的总统候选人。1992年戈尔撰写出版的环保题材作品《濒临失衡的地球：生态与人类精神》,一举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榜。1992年，他帮助克林顿登上了美国总统宝座，并成为副总统。2000年戈尔与小布什竞争美国总统，最终遗憾落败，成为美国历史上唯一一位由法官裁决输掉总统宝座的竞选者。2006年出版反映全球变暖危机的作品《难以忽视的真相》。2007年凭借根据《难以忽视的真相》改编的纪录片，戈尔和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业委员会（IPCC） 分享了年度诺贝尔和平奖。2007年美国《时代周刊》将戈尔列入最有影响力的100个人之一。 

　　环保主义者也是成功商人

　　八年任职副总统期间，戈尔与克林顿亲密搭档，政绩广受好评。2000年，戈尔与小布什竞争美国总统，最终遗憾落败。在世人眼中，戈尔的政治家身份之外，最引人瞩目的是他对环保事业的满腔激情。1992年，他撰写《濒临失衡的地球：生态与人类精神》就曾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1998年，他推动克林顿在《京都议定书》上签字。2000竞选落败后，他似乎将全部心力都放在了提高公众的环境觉醒上，长期进行高校和社区巡讲。2006年他的反映全球变暖危机的作品《难以忽视的真相》再次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2007年，凭借根据《难以忽视的真相》改编的纪录片，戈尔和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业委员会分享了年度诺贝尔和平奖。颁奖词中称赞戈尔“唤醒了对由气候变化所带来的危险的意识”。

　　事实上，在政治家、环保主义者和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等身份之外，戈尔还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他是苹果公司董事会成员之一，还是美国Current TV公司主席（已出售给半岛电视台）、世代投资管理公司主席。与此同时，这位以存续、保护为己任的“环保家”其实一直是一位“技术控”与新兴技术追随者。在美国，甚至有一个流传甚广的谣言，即认为戈尔是互联网的创造人，有人还认为戈尔曾自己声称创造了因特网。事实上，戈尔担任议员期间，确实参与推动了互联网的发明。而现在他在谷歌、Twitter、Coursera和facebook等著名互联网公司均有投资。

　　思考改变全球六大驱动力

　　丰富的经历、身份的跨界和对技术与重大议题的关心，让戈尔敏于思考，更容易对“影响全球变化的驱动力”这样纵横捭阖的问题感兴趣。差不多十年前，当有人问他“全球变化的驱动力是什么”时，戈尔立刻就被这个问题攫取了。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他，要求他给出更为精确和准确的答案，他最终决定花两年时间，研读资料、整理思路、梳理关系，其结果就是这本600页的新书：《未来——改变全球的六大驱动力》。

　　戈尔在书中提出了正在出现的迅速重塑世界的六大变化，并将它们称作“改变全球的六大驱动力”。这六大变化为：经济全球化引发的地球公司大重组；由无所不在的互联网引发的全球意识革命；全球化时代下政治、经济权力均衡的改变；不可持续性的过度发展；生物科技的新突破；以及人类与自然的冲突。戈尔想探讨这六大驱动力是如何彼此交汇和相互影响，并将把我们带向何方。他试图探究人类作为一种全球文明，如何能尽量影响这些变化的展开方式，以重新掌握自身命运和塑造未来。他指出了人类整体面临的巨大挑战，对于人类重塑未来的能力仍抱有信心。

　　■ 戈尔访谈

　　1

　　对斯诺登事件，历史会给出更好的评价

　　斯诺登的行为违反了美国法律，但在我看来那些一直在大量收集信息的人也违反了美国法律，违背了美国宪法。

　　新京报：思考全球变化的主要驱动力及彼此怎样互相联系、互相影响是一项复杂的工作。为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你的目标读者是谁呢？

　　戈尔：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因为很显然我们正身处于一系列有史以来最巨大的变化当中。我想，作为人类整体，如果我们想要重新掌控人类命运的话，就必须去理解这些强大的变化过程——理解背后的动因，并参与到会影响我们生活的那些改变中去。

　　新京报：那么你这本书的目标读者，主要是普通读者还是拥有更多权力的精英呢？

　　戈尔：这本书是写给每一个人的。我在全世界旅行时发现，一些最有智慧的人并不在精英阶层中，而是那些通过读书和学习，激发了自己的大脑和良心的人。他们真正希望理解那些引发了全球文明巨大震荡的变化。所以，这本书是写给所有人的。通过阅读你会发现，我经常对精英阶层持批评态度，不仅是我所在的国家的精英阶层，还有全世界的精英。

　　新京报：你在书中指出许多国家的政府，包括美国政府正在广泛使用网络监控，这使得普通公民的自由受到威胁。我想当斯诺登将NSA的棱镜项目公之于众的时候，你一定不会感到吃惊。虽然有些人将斯诺登当成个人争取权利的英雄来看待，但有些人却认为他是卖国贼。你是怎么看待此事的呢？

　　戈尔：我想，对于这些事件，历史会做出比我们今天能得到的更好的答案。有很强的证据证明，斯诺登违反了他所在的国家的法律，但是他所揭露的事实确实非常有趣。对于他所做的事，我们必须等待历史的评价。在我看来斯诺登的行为违反了美国法律，但那些一直在大量收集信息的人也违反了美国法律，违背了美国宪法。

　　新京报：你认为这整个事件以及公众的强烈抗议是会促使美国政府减少网络监控，还是相反，会继续甚至增加监控呢？

　　戈尔：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2

　　人民的愿望最终将会胜出

　　在这个十年之内中国很有可能取代美国变成全球最大的经济体。然而，全球领导力不仅要建立在经济实力之上——当然它还总是受到军事影响力的影响——但更重要的，它受到对于道德权威的认识的影响。我所在的美国，政府对于人权和自由的尊重将重新回到一种历史常规状态，正是这一点使得全世界的大多数国家尊重美国的道德权威。

　　新京报：你在书中多次强调为了全球未来的发展美国必须保持自己在世界舞台上的领导地位。但你同样也谈论了全球权力的重心正在从西方向东方转移。当中国变成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时，你认为美国怎样保持它在国际上的领导地位呢？

　　戈尔：毫无疑问，在这个十年之内中国很有可能取代美国变成全球最大的经济体。然而，全球领导力不仅要建立在经济实力之上——当然它还总是受到军事影响力的影响——但更重要的，它受到对于道德权威的认识的影响。人民的权利是否受到了政府的尊重？我不想评价中国，但我的确相信，在我所在的美国，政府对于人权和自由的尊重将重新回到一种历史常规状态，正是这一点使得全世界的大多数国家尊重美国的道德权威。

　　新京报：你认为美国怎样处理它和新兴国家之间的关系，以保持它所追求的这种影响力？

　　戈尔：我认为美国很早就开始对这些新兴经济体产生了一种尊敬和欣赏——对于它们的快速增长率、活力和创造力的欣赏，这其中对中国尤甚，当然也包括其他新兴经济体。这些国家仍然在成长，但美国和这些国家的关系已经进展得很不错。

　　新京报：你在书中谈到美国的民主已经被大公司的利益所“污染”了，尤其是2010年联合公民诉联邦选举委员会案在美国最高法院通过以后，允许大公司无限制地给候选人提供政治捐款。你认为美国的民主现在将会走向何方呢？对此普通的公民能够做些什么？

　　戈尔：我并不认为普通的公民对此无能为力，而且我相信在美国，推动变革的运动已经在发生。公司政治捐款和游说活动确实严重损害了美国民主，然而，基于网络的交流形式正在给予个人以新的能力，帮助他们使用信息、逻辑和理性来获得政治权力。

　　你在中国也能看到同样的事情，比如微博。我这里的信息可能过时了，据我所知，如今有6亿用户使用微博彼此交流。我也经常能看到中国政府回应中国民众对渴望变化的表达。同样的事情在美国也开始更频繁地发生，我相信这些都是健康的发展。

　　新京报：互联网的发展能够帮助民主价值观的传播以及公众权利意识的觉醒。你认为在全世界范围内，互联网的快速发展是否能在可见的将来引发新一轮的民主化浪潮？

　　戈尔：你说得对，这些确实是互相冲突的潮流。一些政府有能力对信息的流动实行很强的管控。在美国，最近关于大量网络监控的争议，让人们对于自由沟通的权利可能受到损害这一点愈加感到担心。

　　但总的来说，人民的愿望，人们自由交流、表达他们心中的真实以及和对于公正、发展及社会进步有着同样愿意的人连接起来的愿望是更强大的。这种潮流最终要更强，而且我认为，最终将会胜出。

　　3

　　我们有足够的希望遏制全球变暖

　　我对（全球变暖问题）是乐观的。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去满怀信心。然而，我们需要和时间赛跑。

　　新京报：你对于各国政府能否快速应对全球变暖问题是否乐观？你认为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戈尔：首先，是的，我对此是乐观的。这部分是因为我本人的个性倾向乐观主义。我也为看到的许多给予我希望的趋势所鼓舞。例如，在不久的将来，通过太阳能和风能发电的电价将要比通过煤炭、天然气和石油发电的电价更低。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去满怀信心。然而，我们需要和时间赛跑。每一天，全世界将九千万吨会造成全球变暖的气体释放进入大气层，全球气温的升高不仅导致更多蒸气进入大气，从而造成暴雨和破坏性洪水的增加，也导致了旱灾和粮食减产。因此，我们需要采取给碳排放定价的政府行动，确保进行经济决策时，是基于反映了碳基能源的真实成本的准确信息之上的。当我们拥有这些准确的经济信号时，就能够做出正确选择，转向更加低碳的能源，一个低碳化经济也将会更快地展开。

　　新京报：那你怎样评价奥巴马政府的环境政策？

　　戈尔：他已经取得了相当不错的进展。在他的第二届任期开始后，他宣布将要控制产生全球暖化污染的发电厂，包括已有的和新建的电厂，这是一个更大的进展。他释放了鼓舞人心的信号。

　　新京报：那么你对奥巴马治下大量使用水力压裂开采页岩气和页岩油这一政策怎么看呢？

　　戈尔：水力压裂是一个有争议性的话题，它要求人们进行更多讨论。首先，产生单位电力的天然气或甲烷的含碳量只是煤的一半。然而，水力压裂需要大量的水，但在中国北部以及美国西南部等地，水资源极其匮乏，大规模使用水力压裂技术会造成严重的问题。其次，尽管产生单位电力的天然气或甲烷的含碳量只是煤的一半，但在过去二十年间，它在大气层中吸收的热量是二氧化碳的七十二倍之多。在水力压裂页岩气和页岩油开采过程中甲烷的泄漏需要被严格管理，但它目前并没有被严格管理。

　　4

　　我是有偏见的，因为我是人

　　我了解到的关于中国人民的信息，让我倾向于对中国的社会发展和政治进步抱有信心。

　　新京报：科技的快速发展给人类社会带来了许多我们之前无法预见的变化。比如，你在书中提到机器人的出现正在抢走“人类”的饭碗。你认为长期来看，科技对劳动力市场将带来怎样的影响？

　　戈尔：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而最可能的答案是，科技对工作机会的影响将要比几十年前人们认识到的大得多。但我们能够通过创造只能由人从事的工作来应对这种影响。我认为在家庭服务、社区服务、环境协调、精神健康以及众多其他领域都能够创造很多不能由机器人来从事的工作。

　　新京报：但是，如果使用机器人更加符合公司的利益，我们将怎么说服他们放弃这部分利益？

　　戈尔：那将会很困难。但是，对大多数这些挑战的答案都是，人们需要更多地参与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们必须更多地参与向政府领导人提建议，毕竟，政府领导对人民怎么想感兴趣。

　　新京报：你的这本书是谈未来的。你在书中指出了我们当今面临的许多挑战，但你似乎对未来的前景又充满乐观。你之前提到，你的个性倾向乐观，但我还是想问，这种乐观主义的根基在哪里？你似乎对人性以及对美国持续更新地做出正确决定和领导的能力抱有很大希望。

　　戈尔：我是有偏见的，因为我是人，我是有偏见的，还因为我是美国人。而另一方面我了解到的关于中国人民的信息，让我倾向于对中国的社会发展和政治进步抱有信心。我相信，作为人类整体，我们不会同意那些威胁到我们未来的力量继续存在。我相信“我们”，我相信我们有能力认清事实，做出保卫我们的未来所必需的那些改变。

　　C04-C05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永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