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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一句“我忏悔我的不美”,新京报开启了与文化长者相遇的十年旅程。说这话的人是沈昌文,被人尊称为沈公。82岁的沈公平时喜欢背着装满书的双肩包,往返于工作地点和家里。跟人说话时,他会把一只耳朵凑到你跟前说“我耳朵不好,你大点儿声。”记者把嘴凑到他耳边大声又说一遍希望约见面的事情,他就从身上摸出一张写着“废纸我买!”的名片,大声说“给我发email!”,名片上是一个乐呵呵的老头,背着个大书包,拎着两大捆书,这是沈从文的孙女沈帆在沈公75岁时给他画的漫画。
■ 岁月回声
“老了以后,常读基督教的书,发现七宗罪自己实在一宗都不少。一位长辈担心我近来行为嚣张,到处说明我只是辁才小慧之徒,是为评。”
“我一辈子是在吵闹中度过的,没有安静学习的时候。即使在学习英语时,周围都在放着周璇的歌……”
录自新京报2003年11月11日沈昌文个人史
工作之乐
高兴了在办公室泡个澡 一顿饭不超30元
82岁的沈公现在还在做两份工作。上午为台湾公司打工,高兴了还会在没人的办公室洗个澡。下午则到老东家三联收快件,和“复小姐”约会。
82岁的沈公还在上着班,工作日的一大早他就会赶到台湾大块文化出版公司位于北京的办事处。几年前台湾出版人郝明义邀请沈公当公司的顾问,有大陆的业务时,他会向沈公问意见。“现在我可以出的主意越来越少了,人也都不认识了,比如说有个叫韩寒的,我都不认识。我帮大块最后联系的一个作家,是冯唐,那我还熟。”沈公几次要推辞顾问的工作,郝明义都没同意,于是他就把这份工作当做玩乐。大块办公室位于东三环一套商住两用的公寓,其他同事都要午后才来上班,于是整个上午的时间,办公室都属于沈公一个人。“高兴了我还在那儿洗个澡。”据说,泡澡泡高兴的时候,沈公还会唱起歌。
不泡澡的时候,沈公就在大块的办公室里看电视和翻资料,每天早上6点多他就开始看东南卫视的新闻,关心的都是台湾的消息。就这样玩乐到11点多。要是当天午饭没有饭局的话,沈公就自己找个地方去吃饭,他给自己规定一顿饭不能超过30块钱。“这个30块钱是怎么计算的呢?今天你请我吃了饭,那我明天就吃60块,要是明天又有人请我吃饭,那我后天就吃90块,所以实际上吃得很好。”
吃完午饭稍事休息,沈公就又背起自己的双肩包奔向三联书店,这里是他全部信件的收发室。沈公的太太是医学教授,专门研究心血管和老年病,找她咨询的人很多,常常不在家,别人发来的快件家里没人收,沈公就都通知对方寄到书店里来。“因为每天来,三联书店照顾我,给我安了个办公桌。”沈公说自己还有个坏习惯,喜欢把每天在网上看到的好东西打印下来,三联书店有打印机和复印机,用起来很方便。他喜欢跟别人开玩笑说,他每天要来这里找自己的女朋友——复小姐。复小姐帮他复印了好多他喜欢的资料,通过他的手,这些资料被传到朋友们的手里。
出行之乐
在公交车上练气功,享受和谐社会
以出书为业的沈公,现在会去红楼旁边买盗版书,而且交易地点是在厕所。平时出行他最爱坐公交车,碰到人少还会来回坐着玩。有时候还会在公共汽车上练气功。
和复小姐的约会结束时,沈公的双肩包已经变得鼓鼓囊囊,那里有当天收到的信件,有打印复印的资料,还有三联的新书和杂志,三联会把出版的每一本新书送给沈公。从三联书店走出来,沈公通常是搭趟公交车回家,但每周总有那么一两天,他会直接沿着美术馆那条路走到北大红楼附近。“红楼旁边卖盗版书啊!”说这话的时候他把身子往我这边凑了凑,用右手挡住一边的脸颊,做出要告诉我一个秘密的样子,其实他的声音一点都没有降低,旁边也没什么人可以听到我们的谈话。和红楼卖盗版的书贩见面据说每次都是先在厕所里进行,然后在厕所背后交易。一本书30、 50块钱,沈公有时候一下子花150元买个3本回去翻。“怎么盗版还那么贵?”“都是港台的书呀!说实话我过去就是管没收他们的书的,我现在自己去买来看。”
“我最愿意坐公共汽车,一有这个,就有人给你让座。”沈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老年证。“要是碰见公共汽车空,我就经常坐到底,再坐回来,好玩!一分钱也不花。几十年以前,要是个老头坐公车,就要问他是不是地主资产阶级,现在是大家都会给你让座,和谐社会嘛,我在享受和谐社会的快乐!”
沈公坐在公共汽车上会干什么呢?他说有时候会练气功。“我练了50多年气功,所以我每天一定要练功。”1953年他在上海认识了蒋维乔,跟着蒋学了气功。“我把气功当做一个人生态度对待,这帮我在阶级斗争的年代里减去不少麻烦。我不是参加阶级斗争的勇敢分子,什么事情讲究过得去。蒋维乔教我很多避开矛盾的方法,最后他自己没避开,儿子划了右派,一下子想不过来就气死了。”沈公说自己现在随时可以练功,练气功要意守丹田,让丹田发热叫得气,半个小时后,人就有精神了。他还逗朋友说,天安门广场前的红绿灯,红灯变绿灯、绿灯变红灯,那都是因为自己在发功。
生活之乐
最快乐态度过最平庸生活
快乐的沈公也时常会碰到烦恼,他的应对之策是“整天就这么自己逗自己,自己找自己的快乐,用最快乐的态度过最平庸的生活”。
从气功里学到减少烦恼的方法被沈公用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听力不好的他却不愿戴助听器,“不听见最好嘛,听见了多麻烦,我们就要减少烦恼,经常保持一种微笑的态度多好。”沈公总还去参加熟识朋友的各种演讲,“我听不见,我就看他的各种表演。”沈公边说边摇头晃脑比划起来。
烦恼再怎么减少终归也还是存在的,比如赶公交摔了一跤,“后来就想通了,这一班走了下一班还来呢。”“今天我到三联复印东西,复印机出现故障,我的效率大大降低。人生就是永远存在挫折,不可能一帆风顺,只要想到happy的地方,你就觉得很痛快了。” “现在不是中国梦吗?我的梦就四个字——无疾而终。宋美龄就是无疾而终,一觉睡下去就完蛋了,这是最幸福了。” “我整天就这么自己逗自己,自己找自己的快乐,我从来不失眠,我用最快乐的态度过最平庸的生活。How happy I am!”
每天下午四五点钟,沈公会回到位于韬奋图书馆旧址附近他的专用书房,一套三居室全部都被他的书塞得满满当当,每个房间都有好几排书架,就像是一个私人图书馆,每一个格子他都分了类。客厅里有个耳麦,他用来听邓丽君的歌。“我喜欢邓丽君是因为她唱的很多是老上海的歌,我现在是越来越怀旧。我不想再接收新的东西了,比如韩寒的小说我就不看了。最近出了很多蒋介石的书,我特别喜欢了解蒋介石统治上海那段时期的事情,那时我生活在上海。” “我现在每天都翻书,我现在已经不可能像年轻人那样,一本书一天看个半本,我精力不够,我是做书出身,我知道一本书精华在哪里。”最近他在翻一本叫做《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失智岁月》的书,他毫无讳言地说,自己正在慢慢失去智慧。
在书房里的时光是完全属于沈公的私人时间,书桌前的墙上挂着那张“废纸我买”的原作,再上面是一行毛笔字,那是苏东坡的名句——“也无风雨也无晴”,被沈公用做了自传的书名。他就每天这样在书房呆到傍晚,然后步行回家和太太一起吃晚饭。太太每天会塞给他一把药,他就乖乖吃下去,从来不问这些药都是什么,太太也从来不解释。“假如我大便不通,只要我有所表示,过三天以后就通了,肯定吃的药改变了。”吃完晚饭大概19∶30,他就早早睡去,凌晨3点钟起床,上网看新闻,开启自己新一天的生活。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姜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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