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经济学人特刊·对话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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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生:土地制度改革需要“具体化”(2)

——专访新京报2013“中国青年经济学人”评委华生

2013年07月24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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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特06版)

  华生:问题的核心就在这里,我们土地补偿的方向走错了。过去是自己硬性定个低标准补偿,后来搞不下去在实践中就演变成欺软怕硬的维稳补偿。现在又考虑什么增值分享的补偿,总之没有客观标准,这样不能不越搞越乱。

  土地征收补偿是不能按你今后去做什么来补的。比如说我征用你的地,拿来用做了绿化地,毫无收益和价值,是不是不给你钱了呢?这肯定不行吧?但如果邻村的土地被征以后被用做商住开发,价值很高,就给他们每亩补三百万?这公平和可行吗?这样干的结果,肯定是一片混乱。

  新京报:从国内地方政府的实践看,他们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上面。

  华生:是啊,他们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征地拆迁补偿问题上,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目标。地方政府要的是GDP和自己的政绩,需要大量的土地来上工程。

  进城农民工的土地权益是改革核心

  新京报:进城的农民工数量庞大,也是进城的主力,他们的问题如何解决?

  华生:最难也最重要的是进城农民工的土地权益,实际上就是他们安居的权益。解决这个问题,不是说简单地让城郊农民可以自己开发来解决的。

  城郊城中村的少量农民和进城的农民工不是一个“农民”。现在一些人提倡的土地制度改革,大部分说的是让农民自己参与城镇化、自己可以开发等等,所有这些方案,实际上是为两种人服务,一类是城郊农民,城郊农民已经占了很大的优势了,他们还不想城市化呢;第二类是为城市资本和富人,为他们下乡置业服务的。在我看来,这些提法都偏离了土地制度改革的方向。

  主要的方向是解决城镇化主力军农民工的用地问题。如果对城郊农民采取公平补偿的原则的话,那么土地增值收益的大头,应该用在进城农民工身上。

  这应该是土地改革的制度设计的核心,如何使城镇化带来的土地增值收益大头,落到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及其家属头上。这个才是正确的方向。

  新京报: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多数城市居民似乎不好理解这一点。

  华生:为什么要这样,在我看来有这样几个原因。首先,这是进城务工农民的权利。因为所谓城里人也不过是早些年移居城市的农民,你先上了车,就不许别人上车?户籍歧视这种不公平的制度在当今世界可以说已经是历史遗迹,我们不能把畸形制度当成正常的状态。

  其次,城市土地的升值,在很大程度上本来就是外来人口带来的,这些人来了,既就业又贡献税收,同时产生了各种需求,推动了城市包括基础设施建设的发展。

  其三,也是更重要的,我们现在城镇地区的规划开发,是以广大农民工的家乡被规划不能开发为前提的。国土资源开发是有规划的,以保证必要的耕地面积,保证环境和生态,这并不是市场自然形成的。比如同样是农田,为什么你这里可以开发,我那里不能开发?规划是对土地财产权利的再分配。土地财产权利的再分配,它应该要和人的权利挂上钩。

  新京报:但我猜你这个观点,肯定不受大家欢迎,至少是不受城市居民的欢迎。

  华生:这也是为什么二战以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不能成功实现城市化和现代化的原因。如果到处都受欢迎,他们早就搞成功了。

  这跟我讲的分配和财税改革的道理一样。在我们这个社会结构中有一部分有话语权的、强势的居民,他们占据了有利位置,他们讲了半天的土地制度改革,无限夸大几个经济学ABC的教条,其实往往都是从自己利益出发的。

  应构建财务平衡的财政

  新京报:具体到设计这个制度,你有没有更具体的想法?

  华生:其实就是要借鉴东亚模式中一些成功的经验,把我们的土地财政,将我们现在卖地挣钱的财政,变成一个财务平衡的财政。

  财务平衡的财政是什么?是政府在城市化的征地过程中,不赚一分钱,也不用赔钱;这中间因为工业化、城市化土地升值的权益,分配到进城农民工和家属的头上,政府自己是财务平衡的。

  这是日本、韩国和台湾地区走过的道路,所以他们的农民工都进了城,都变成了市民,实现了城镇化和现代化的转型,这是世界上二战后少数成功的例子。

  比如说征收土地的升值,将其收益转变成国民住宅等,解决基础设施问题,政府不赚钱。而我们现在,地方政府卖地挣钱盖政府自己的高楼,特权单位以保障房的名义建自己的福利房。

  比如韩国,三四十年前和中国的情况是一模一样,他们也是做苦工、给人贴牌,现在再去韩国,你根本看不出是农二代,农三代,我前不久去韩国,看到在现代、三星、CJ上班的年轻人,以大学生居多,一问许多都是进城务工农民的后代。

  如果不让农民工融入城市,农二代向上的空间被堵塞了,子女都是没有受到很好教育的留守儿童,中国社会今后还怎么升级发展?

  从国家来看也是如此,想要内需、消费、产业升级,人的素质不升级,哪里有产业结构的升级?最后也都是空谈。

  新京报:这个设计,也相当于将过去若干年地方的“征地,建开发区,卖地”的发展路径推倒重来了?

  华生:沿着旧城镇化老路走下去死路一条。

  现在地方政府负债累累,和农民的矛盾也越来越严重,而且房价一旦下跌,整个链条都面临崩溃,中国可能和美国次贷危机一样,出现大动荡。应当说,现在有越来越多体制内外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危机。

  新京报:地方政府负债过高是不是也是一个阻碍,不少国外机构认为,地方政府也快技术性破产了。

  华生:所以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们装作看不见,等着泡沫破裂,出现动荡;另一种则是主动清理,就和当年中国银行债务一样。当年中国银行业也被国际上普遍称为“技术性破产”,认为要出大危机,但结果我们下决心清理,不是一样拯救过来了。

  这就需要有全盘的计划和很大的决心,将引爆点全部拆除。地方政府债务也是这样。

  如果现在设计的是财政平衡的新型城镇化道路,那就和原来对银行业的改造一样,对地方政府债务进行清点,建立新体制,消化原来的债务,比如用市政债等。

  这个工作,清理地方政府债务、化解地方财政风险,避免金融危机,就和当年银行业改造一样,非做不可。

  “技术性破产”不是问题,反而是压力,如果没有这个压力,还不会去做。如果我们提前化解它,我们就掌握了主动。

  华生

  新京报2013“中国青年经济学人”评委。1953年生,东南大学教授,经济学家。曾提出和推动中国经济改革中诸多重要改革议题,如价格双轨制、国资经营体制、股票市场股权分置改革等。

  在1984年的首届全国中青年经济工作会议上,他与张维迎等人提出价格双轨制改革思路并被国务院采纳,他也因这一成就获得中国经济理论创新奖;1985年,以华生为首的研究团队提出设立国有资产管理总局,推动了1988年我国第一个国有资产管理局的成立;1998年,他首次提出用赎买流通权的办法让非流通股恢复流通,这一构想在2005年的股权分置改革中得以实现。

  财务平衡的财政是什么?是政府在城市化的征地过程中,不赚一分钱,也不用赔钱;这中间因为工业化、城市化土地升值的权益,分配到进城农民工和家属的头上,政府自己是财务平衡的。

  ——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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