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当街被摔之殇

　　50个小时的苦苦守候，家属们等来的却还是噩耗。

　　前晚11点，天坛医院证实，于23日晚在大兴庑殿路被人摔伤的2岁半女童，经抢救无效死亡。

　　50个小时里，等候在天坛医院重症病房外的家属来了又去，但女童的父母等10多个亲属，一直守着。

　　女童的妈妈，依墙坐在地板上，低着头，盯着地板。面对记者的询问，她只轻声地反问了一句“你有孩子吗”，然后摇摇头，又低头盯着地板。

　　一句话，让人再也不忍去打扰这位悲恸的妈妈。

　　医院外，涉案的两名嫌疑人相继被警方控制。从儿童车里将熟睡中的女童抓出来重重摔向地面的韩磊，身份也随之公之于众：曾因盗窃被判无期徒刑的释放人员。

　　在监狱里，他因打人被加刑，之后因表现好多次减刑。如果没获得减刑机会，他现在应该还在监狱里。

　　熟睡的依依（化名），被韩磊抱出童车，举过头顶，砸向地面。

　　地面上的她，仰面朝天，没睁开眼，也没来得及吭一声。

　　7月23日晚，大兴旧宫的街头，依依的母亲徐梦（化名）在整理童车时，与两名驾车男子因停车问题争执，一名男子连续搧了徐梦多个耳光后，又把手伸向了孩子。

　　与徐梦争执的，是两名刑满释放人员。摔下孩子的韩磊，曾因盗窃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中断呼吸、脑死亡，2岁半的依依熬了50个小时，终究没能挺过这致命一击。

　　冲突

　　多名围观者看见，“灰衣男子双手抱出车中女童，平举过头顶，朝地面狠狠摔了下去。”

　　依依常去碧海公园玩，那里距她家小区有两站路。

　　公园的大喷泉旁，是依依的“天堂”，那里铺着块红毯，上面有很多专门提供给小朋友的玩具。

　　更多时候她是跟外公一起。碰到邻居，老人笑，童车里的依依也笑。邻居们只记得，这女娃娃有点黑，不胖，单眼皮，很安静的孩子。

　　7月23日晚，依依又去了公园，这是一个由妈妈陪伴的夜晚。

　　玩累了，依依进入梦乡。妈妈徐梦推着童车，从公园东门出来。再过一会儿，她们就要到家了。

　　走出约100米，沿庑殿路向南正对着公交524路车站站牌旁，有人看见，徐梦停下来，整理童车。

　　童车距离马路牙子不到半米。这时，一辆白色索纳塔轿车停在童车身后。

　　多位目击者听到了童车与轿车之间的争吵声。但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轿车副驾驶的男子就下了车，直奔徐梦而来。

　　冲突发生了。

　　距事发地20米，烧烤摊老板罗先生透过吆喝声、啤酒瓶的撞击声，连续听到“啪啪”地声响。

　　罗先生抬头望去，啪啪声来自一对男女之间，身穿灰色上衣、黑色短裤的男人，左手死死拽着一白衣女子的头发，右手使劲地甩女子耳光，“左右开弓”。罗先生记得，时间是晚8点50分。

　　另一家饭馆的周老板也看见，白衣女子和比他高很多的男人推搡着，几无还手之力，她的手臂够不到男子的胸膛。

　　路人渐渐围了上来，但很多人以为是夫妻吵架，并无人上前劝阻。

　　约1分钟后，目击者看见白色轿车主驾位置上又下来一名男子，穿着粉色上衣，绕过轿车，也奔女子打来。

　　周姓老板看到，此时，灰衣男子甩开被打女子，径直走到一米外的童车旁。

　　多名围观者看见，“灰衣男子双手抱出车中女童，平举过头顶，朝地面狠狠摔了下去。”

　　摔完孩子，两名男子迅速回到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内准备逃跑，而徐梦用手死死扒住轿车的右侧后门。

　　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几名上前帮忙的围观者试图阻止已经发动的白色轿车。

　　引擎传出巨响，没有人敢挡在车前。粉衣男子打了一个左转，众人都被甩到路边，一名帮忙的路人右手掌还被划伤流血。

　　车启动的瞬间，罗先生注意到徐梦已经把车右侧后车门拽开，但是汽车发动速度极快，冲击力甩开孩子母亲，车门闭合。一阵加速，白色轿车逃离了现场。

　　急救

　　车至中途，两名医生发现，依依各项生命体征出现衰竭症状，情况危急。徐梦伏在女儿身边，不停跟她说话：宝宝你快醒醒，妈妈带你出去玩儿，给你买好吃的，你喜欢海南，你醒过来妈妈带你去海南……

　　徐梦起身后，向女儿扑去。

　　罗先生看见，女童平躺在地面，仰面朝上，不哭不闹，没有声息。

　　徐梦双手抱起孩子，高喊着“谁来帮帮我。”有路人提醒她500米之外就是旧宫医院，来不及叫救护车，徐梦向医院方向奔去。

　　23日晚近9点，徐梦只身托起依依冲进旧宫医院急诊大厅，值班医生和护士看到，她边哭边喊“救命，救救我孩子。”

　　伏在怀中的依依已经昏迷，没有明显外伤。孩子母亲断断续续地告诉医生，“宝宝摔到地上，摔到地上了。”

　　抢救了5分钟，两名抢救医生发现依依伤情危重：迅速转院。

　　两名急救医生、一名护士陪着徐梦上了救护车，奔向天坛医院。

　　车至中途，两名医生发现，依依各项生命体征出现衰竭症状，情况危急。徐梦伏在女儿身边，不停跟她说话：宝宝你快醒醒，妈妈带你出去玩儿，给你买好吃的，你喜欢海南，你醒过来妈妈带你去海南……

　　进入天坛医院，孩子的双瞳已经发散，无法自主呼吸。

　　急诊医生通过气管插管为女孩供氧，之后的头颅CT显示：弥漫性脑损伤。

　　急诊室一夜灯火通明，但彻夜抢救并没有让依依伤情有丝毫好转，之后，依依被推入天坛医院四层综合ICU病房。

　　ICU那扇厚厚的门，隔绝了徐梦和亲人们的焦急和悲痛。

　　守望

　　徐梦扭头时，基本都会向着ICU病房那扇门。她经常会小声地、自顾自地说着什么，有人听到其中一句：宝宝，你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吗？

　　接下来的两天，天坛医院ICU病房外的大厅被依依的家属及陆续赶到的记者占满。

　　每每病房的两扇门稍有动静，孩子的母亲和其他亲属都会迅速堵到门口，期望医生能够从病房内带出好消息。

　　好消息始终没出现。

　　病床上，始终昏迷的依依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医生透露，依依脑干受伤严重，抢救过程中几度心脏骤停。

　　等候漫长而安静，五六名亲属垂着头，挤在病房外的墙角，偶尔相互劝慰和鼓励，有些亲属还特意为依依准备了小玩具、小被子。

　　但大多数时间，母亲徐梦的头常常伏在膝盖之间，或仰面顶着墙壁，眼泪滴到大理石砖上。

　　徐梦扭头时，基本都会向着ICU病房那扇门。她经常会小声地、自顾自地说着什么，有人听到其中一句：宝宝，你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吗？

　　期间，有电视台的记者上前安慰，徐梦只说了一句话，“你有孩子吗？”之后，这个母亲摇了摇头，便未再发一言。

　　7月25日晚上11点，依依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她幼小的身体在天坛医院太平间短暂停留之后，被送往大兴公安分局法医鉴定中心，等待进一步的检查。

　　而此前一天，将孩子摔向地面的疑犯韩磊被警方控制，和其同行的李某亦向警方投案。

　　疑凶

　　14岁因偷窃被处以行政拘留13天；18岁因殴打他人被处以行政拘留10天，22岁那年，韩磊遇到了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惩罚：无期徒刑

　　如果徐梦当时知道那两名男子的身份，她或许会对这次冲突避而远之。

　　她面对的两名男子，都曾有过犯罪前科。

　　从童车里揪出孩子、举过头顶、重重摔下的男子，名叫韩磊。如果没获得减刑机会，他现在应该还在监狱里。

　　韩磊，1974年6月26日出生，北京人，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屡屡“犯事儿”。

　　14岁因偷窃被处以行政拘留13天；18岁因殴打他人被处以行政拘留10天，22岁那年，韩磊遇到了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惩罚：无期徒刑。

　　罪名又是盗窃。

　　据北京市人民检察院分院公诉书显示：1996年1月23日凌晨，丰台区万源西里某单元楼前，韩磊同另两人携带改锥、扁铲等工具，盗窃了一辆轿车。

　　被盗的白色公爵王牌轿车，价值41.4万元，在当时这称得上豪车，而这辆车被韩磊等人转手卖掉时，价格是3.2万元。

　　韩磊被警方控制时，卖车所得的赃款已被全部挥霍。

　　案件审理期间，其辩护人提出，韩磊认罪态度较好，有揭检举他人犯罪的情节，请求对韩从轻处罚。

　　1996年10月4日，韩磊被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

　　当时正赶上北京“严打”。根据《前线》当年的报道，当时北京警方按公安部的部署，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严打”斗争。截至（1996年）5月8日，全市警方共破获重大刑事案件1856起，打掉犯罪团伙363个。

　　1999年1月12日，北京高院做出裁定，对韩磊减为有期徒刑20年。

　　刑罚

　　殴打狱警之后，相关记录显示，韩磊开始积极服刑改造，并接连四次被减刑。2011年2月28日，监狱方面第五次提出减刑建议书

　　从无期变成20年，让韩磊对出狱那一天有了指望。可在监狱里的一次暴力事件，又让韩磊增加了新罪名。

　　据法院审理查明，韩磊被分到北京市第二监狱四分监区集训队服刑，2003年6月6日20时30分许，在未经主管队长允许的情况下，韩磊私自进入亲情电话室打电话，负责监督犯人的民警田某上前阻止，韩磊与田某争抢电话，辱骂田某，并用右手打了田某一个耳光，将田某眼镜打飞在地。

　　这场厮打最后被在场的其他两名罪犯合力制止，造成民警田某面颊软组织挫伤、牙龈出血等。

　　事后，民警田某及其他罪犯向办案人员描述称，韩磊当时是集训罪犯，没有分监区领导的批准，不能拨打亲情电话，但他当晚非要打电话，径直走到电话室内，抢过其他犯人手中的电话机。打在民警脸上的这一耳光，最终换来了加刑一年的惩罚。罪名是破坏监管秩序罪。

　　殴打狱警之后，相关记录显示，韩磊开始积极服刑改造，并接连四次被减刑。2011年2月28日，监狱方面第五次提出减刑建议书。

　　这次减刑建议书的原文为“罪犯韩磊在服刑期间能认罪伏法、深挖犯罪根源、遵守监规纪律、积极参加政治、技术等方面的学习”。

　　据了解，韩磊曾在2010年1月27日、2010年8月6日，两次获得局嘉奖奖励，评定奖励时管理级别为一级宽管，获监狱改造积极分子奖励等。

　　韩磊提前脱离了牢房生活。

　　回忆

　　街坊们说，李老太太是个好妈妈，只是她的劝说对儿子无效。昨天，谈起儿子，李某母亲曾对来访的记者说:“真对不起，我没教育出一个好儿子”

　　获得自由的韩磊，住所不再是入狱前居住的丰台区三角地小区46号楼。

　　韩磊父亲的一名战友回忆，韩磊1987年随父亲搬入46栋宿舍，此前，他们一家四口居住在同小区的22号楼中。

　　时隔多年，老邻居们对于韩磊的印记，仅限于“大眼睛，模样俊；嘴巴甜，见了大人都打招呼；淘气，读完初中后就没再上学，后来经常不着家，没几年就被警察抓走。”

　　“韩磊有一个姐姐，是大学生，他父母都是老实人。”一名邻居说，

　　邻居们都知道，韩磊被抓后，韩父不久便办了停薪留职，“和他岳父一起做生意”。一两年后，韩家搬走了。

　　三角地社区服务站一位女工作人员记得，去年，韩磊在司法人员的带领下回到社区办落户手续。“他不爱说话，也不住在这。打电话问，他都说在外面忙。”该工作人员说。

　　这两天，老邻居们都从电视、报纸上知道“女童被摔致死”的事件，直到记者找到小区，他们才知道，行凶嫌疑人是韩磊。

　　同样热议的，还有海淀区清河宝盛里小区的邻居们。这起案件中，另一嫌疑人李某的家，就在这个小区。

　　邻居们说，李某的母亲和妻儿都分别住在该小区。

　　几位老者称，李某在家排行老二，小时比较调皮，常惹父亲生气。成年后，李某因偷窃罪被判刑十多年。期间，父亲去世，妻子独立抚养儿子，生活不易。后来村子回迁，他们家分到了几套房子。

　　2012年年底，李某出狱，在当地做联防队员。在居民眼中，他身材不高，体型偏瘦，性格内向，不爱与人交流，有时比较冲动，会跟人动手。

　　与李家相熟的街坊说，李某对父母还算孝顺，但总是不听劝告和一帮朋友混在一起，吃了不少亏。此次事件前，李某与韩某可能是在狱中相识结交。

　　事发当日，二人相约去旧宫一大排档吃饭。而第二天，李某的车就被拖走了。

　　街坊们说，李老太太是个好妈妈，只是她的劝说对儿子无效。昨天，谈起儿子，李某母亲曾对来访的记者说:“真对不起，我没教育出一个好儿子”。

　　【女童被摔事件】

　　23日 20：50

　　韩磊因停车与女童母亲发生争吵继而动手打人，之后，韩磊将推车里熟睡的孩子举过头顶，砸向地面。

　　23日 21：00

　　女童母亲将孩子抱到旧宫医院抢救。

　　23日 21：05

　　两名医生抢救5分钟后，发现伤情危重，立即转院至天坛医院抢救。途中，孩子几次中断呼吸。

　　24日 凌晨

　　嫌疑车辆被警方在海淀区西三旗某小区找到。

　　24日 15时许

　　专案组将隐匿在房山一温泉会馆内的韩磊控制。

　　25日 中午

　　另一嫌疑人李某到大兴分局投案自首。

　　25日 23：00

　　被摔伤女童在天坛医院抢救无效身亡。

　　A12——A13版采写 新京报记者 朱自洁 张媛 卢美慧 展明辉 何光 黄颖 实习生 李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