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疯子

　　■ 旧年人物（19）

　　莫疯子是南巷的土著，据他讲，莫家扎根于此两百年，南巷大块土地，百年以前，皆归他祖上所有。他骂街之时，最爱拿这一点说事。譬如骂徐老鹰：“你家的院子，以前是我爷爷的厕所！”骂张麻子：“你个外来户知道吗，你租的房子，以前是我家的猪圈！”徐老鹰、张麻子都是十分剽悍的人物，却不敢和他还嘴。

　　莫疯子骂街，是南巷一景。无论冬夏，当暮色四合，他走上南巷西头的坝子，街坊便像潮水一般涌上来。不同于泼妇骂街，他能骂出花样，与时俱进，听他骂街，如闻演讲，常见笑声、掌声四起。

　　他这样骂街，没人管吗？据说曾有人举报，追查下来，镇里说：他一个疯子，你能把他怎么样？

　　其实莫疯子一点都不疯，疯病只是他的挡箭牌。街坊说，好几十年前，莫疯子就开始装疯卖傻。最早是在“大跃进”时期，针对亩产万斤的“卫星”，青年莫疯子在街头讥笑道：亩产一万，公鸡下蛋。这话自然惹来了滔天大祸，莫疯子本想逃亡，可是华夏之大，却不知逃到哪里，后来在长辈的授意之下，他一夜之间发了疯。这才逃过一劫。

　　为了配合疯病，他从此不修边幅，落拓不羁。自我记事起，他便是微驼的脊背，灰白的长发，满面风尘之色。不过其眼神始终明澈，如清泉，如秋水，有时扫过来，如雨天的刀，寒意逼人，令人不敢等闲视之。

　　莫疯子只是看起来潦倒，家境却不差。南巷两百户人家，最早拥有电视机的就是他家，他因此成为街坊的信息源。单单传播信息，非他所愿，随之评论两句，才为他所好。早上的公厕，晚上的坝子，都是他指点江山的天地。

　　2003年，南巷拆迁。老实说，政府的补偿尚属公道，如莫疯子家，房舍院落，两百平方，可换来两套三室两厅。只不过有些老人，从呱呱落地那一刻，便在南巷，此生从未别离斯土，对他们而言，南巷犹如生命的脐带，倘将此地夷平，他们血流何地，魂归何处？因此，政府费尽口舌，他们却不离不弃。

　　年近七十的莫疯子正是钉子户之一。据说那些日子，他每晚都到坝上发表激情演讲，誓与南巷共存亡。可惜，他的儿女背叛了他的心志。当他被告知，协议已经签订，明天便来拆迁，当晚，他服毒身亡。

　　街坊纷纷说：这一回，莫疯子是真疯了。

　　□羽戈（青年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