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收养平台被指违规卖出生证

　　■ 核心提示

　　这是一个送养孩子和收养孩子的灰色地带。

　　这里有不能生育却渴望拥有孩子的夫妻，也有无力抚养孩子想拿“营养费”送养孩子的父母，数以千计的人在这样的平台上讨论收养、领养孩子的各种细节。

　　在目前的体制下，收养孩子的渠道只有两个：通过福利院收养及民间收养。但现实问题却是，福利院里健康孩子少、孩子信息不明确且收养手续繁琐，不如民间“满意就抱走”式的收养来得方便。

　　于是，网上汇聚、私下接触、洽谈补偿，通过这些平台得以完成。在这过程中，买卖婴儿准生证借以获利的医生、人贩子，也陆续加入了进来。

　　平台管理者称，在这里，收、送养者无需去民政部门登记，双方私下沟通，达成一定协议，孩子直接抱走。

　　他自称，据不完全统计，4年间超过30万户通过平台成功抱养。

　　经记者调查发现，除“圆梦之家”外，网上类似的平台还有很多。他们大多数都存在通过私下补偿高额“营养费”、“补偿费”，来实现孩子的送养与领养，以“打擦边球”的形式，游走于法律边缘地带。

　　韩月不能看见小孩子在眼前跳来跳去，在她36岁这年，越来越心慌，当被医生确认无法生育后，韩月从闺蜜那听到网上有很多领养孩子的信息，她决定领养一个。

　　一有空闲，她总在网上s搜寻，看哪儿能领养到宝宝。

　　期待收养和送养的母亲

　　“圆梦收养送养之家”， 这是一个以领养与收养孩子为核心目的的平台，平台上发布有大量收养和领养信息，注册后，韩月和沈秀看到每条收养、送养信息后都留有联系方式

　　今年初，韩月发现“圆梦收养送养之家”的网络平台。在这里，有很多送养孩子的信息。

　　沈秀是其中一条送养信息的发布者。她是未婚准妈妈，怀孕已5个月。被男友抛弃的她，说自己无力抚养孩子，于是选择了送养，找到了这个平台。

　　平台上醒目位置，挂着多个QQ群号，分为领养收养群和收养成功群。领养者的昵称被统一设置成“领宝+省市+网名”，送养者则为“待产+省市+网名”。

　　还有的人被修改成“成功+省市+网名”、“已定+省市+网名”和“暂定+省市+网名”。

　　领妈是群里对收养者的称呼，宝妈则是送养一方。他们，遍布各地。

　　韩月成为“领妈”已半年。她入群后见过两个宝妈，但一个临时将“营养费”从3万提到7万，另一个则被别人提前订走，两个孩子都没抱养成。

　　在这个网络平台的QQ群中，补偿费用是部分送养人必须要求的一个条件，很多长期盯着群信息的收养者透露，收养者出的价格高，抱养速度就快。

　　沈秀也有这个感觉。

　　很多领养者私下加沈秀的QQ，开价3万、5万，要她肚子里的孩子，但她没决定是否见面。

　　6月，一对领养夫妻出价10万，沈秀决定去见一面。

　　领养者强调，钱没问题，但沈秀之后要与这个孩子“一刀两断”。

　　本想隔段时间就看看孩子的沈秀，没能拗过夫妻俩，只好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被判“拐卖孩子”的父亲

　　法庭上，刘力曾为自己辩驳：“我并不是想卖娃娃！我只想送人……”而公诉人反问：“不是卖？为什么标注价格呢？”

　　沈秀的送养已有了眉目，而韩月，仍在平台上寻找着送养孩子的信息。但她们似乎忽略了另外重要一点：自己的行为是否合法。

　　来自四川简阳的刘力，对此应深有感触，因为他通过“圆梦之家”平台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出去后，现在还在监牢里服刑。

　　26岁的刘力，和妻子都在成都打工。起初，两人生活还过得去，但随着孩子来到人世，夫妻的小日子开始变得拮据。因为钱，两人经常吵闹，想过离婚。

　　2011年，刘力的妻子曾手写一份离婚协议，要求抚养孩子，刘力承担每月1500元抚养费，并严格限制他和家人的探视。对这份协议，刘力根本没有签字，但却从那天开始萌生了把儿子送人的想法。

　　他也是在“圆梦之家”网站上，看到许多送养婴儿的帖子。于是，便在网站留下儿子照片和相关联系方式，标注“补偿费2.4万，送孩子”。

　　2011年11月24日，他与来自北京的田女士在成都火车北站见了面。看孩子健康，田女士没多问，付了24000元就抱走了孩子。

　　回家路上的刘力，一个人在府南河边呆坐了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家人交代。”于是，他撒谎，称上厕所便让一位大姐帮忙抱一下，等他从厕所出来，大姐和孩子却不见了踪影。

　　一家人到当地派出所报案后，真相浮出了水面。11月30日，警方从北京大兴将孩子解救回成都。

　　最终，经成都青羊区法院审理认为：刘力的行为已构成拐卖儿童罪，考虑其家庭情况、认罪态度，依法判处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2000元。

　　《收养法》规定，丧失父母的孤儿、查找不到生父母的弃婴和儿童，生父母有特殊困难无力抚养的子女，才可以被收养，且须在14周岁以下。收养人应同时具备无子女、有抚养教育能力、年满30周岁等条件。而且，收养还应当向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民政部门登记。显然，刘力的孩子不符合相关被收养条件。

　　四川省公安厅打拐科的相关负责人对媒体介绍，对于类似“圆梦之家”这类涉及收送养信息的网站，四川公安机关将和其他省市进行联动，对其发帖信息进行清理整合，对涉及送养的信息将逐一进行核查，是否涉嫌拐卖儿童。

　　与法律“打擦边球”的平台

　　“按照法不责众的原则，我们只能和法律打一下擦边球，我们只要懂得如何合理化规避法律的责任就行，法律规定不能买卖孩子。”

　　刘力被判了刑，可还有很多像韩月、沈秀一样的人，继续在这里关注着送养、收养信息，这个“圆梦之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平台？

　　这个自称“中国最大的收养送养网站，全公益，拥有全网络最安全的民间收养网站”，还自我标明尚在“备案过程中”。

　　其2012年的简介称，据4年来不完全统计，备案成功圆梦家庭37841户，成功送养宝宝789203个，打击贩卖儿童机构11个，有效制止防骗事件70余万次，无备案成功家庭751362余户，由圆梦之家担保成功家庭20786户。

　　同年发布的简介还称，圆梦之家从一个只能容纳100人的QQ群，走到了今天拥有主群5个、编外群4个、成功群1个、志愿者群1个、论坛1个的规模。

　　“圆梦”负责人离愁（网名）的电话就贴在网站上。他说，现在收养孩子主要有两个渠道，一是通过福利院收养，二是民间收养。

　　“福利院里健康小孩少，孩子信息不明确，且领养手续繁琐。而民间收养，只要双方沟通好，孩子可直接抱走。”离愁说，正因如此，更多的人聚集在类似“圆梦之家”等民间收养平台上。

　　对此，新京报记者咨询了北京三家福利院，他们均表示无健康孩子可供收养。其中，丰台区儿童福利院工作人员表示，目前福利院有四五十个孩子，但最轻的是唇腭裂，“如果要领养，排队等六七年也正常。”

　　在圆梦之家的信息区，一篇名为“关于收养常见问题一览、收养人必看”的置顶文档中称，“按照法不责众的原则，我们只能和法律打一下擦边球，只要懂得如何合理化规避法律的责任就行，法律规定不能买卖孩子。”

　　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2010年联合发布的《关于依法惩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的意见》，为收取钱财将子女“送”给他人的，为收取明显不属于“营养费”、“感谢费”的巨额钱财将子女“送”给他人的行为，均属应当以拐卖妇女、儿童罪论处。

　　该网络平台建议，关于收养、送养孩子的费用问题，“我们可寻求无偿的宝宝，来规避，就不会有买卖的嫌疑，而合理的补偿是必须的，我们可以给予送养人一些补偿，我建议补偿的金额不超过一万，因为这算是一个国家的衡定标准的上限。”

　　“离愁”说，如此运作平台有涉嫌违法的可能，对他进行了最大程度的规避。在平台内讨论对婴儿的补偿费被严格禁止，一切与钱有关的事都由双方私下商讨。

　　他还强调，网站是“全公益”性质，不会从婴儿抱、送养之间抽取费用，网站运营全由他一个人承担。

　　办出生证的假证贩子

　　南京人程梅在平台找一个假证贩子聊，在圆梦内找到一位叫“无言的明天”的办证者，花了6000元，办理一张出生证明。收到证明后，她拿着其他证件去当地派出所办理落户手续，成功办理

　　国际儿童希望组织发起人之一、中国儿童希望救助基金会执行主任张雯认为，私下送养的孩子属于非法途径收养，没法上户口，出生证明就必须造假，从而导致一连串违法问题。

　　在圆梦上，也确实存在很多办理出生证明的人。

　　而声称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圆梦，也在网站上为假证贩子提供了广告位。

　　6月中旬，记者发现圆梦之家首页醒目位置挂着一个蓝色的广告链接，上面声称能办理出生证明、二胎上户、代孕代育等业务，广告上注明由“圆梦友情担保”，淘宝交易，留有QQ号和手机号码，网名叫“无言的明天”。

　　半个多月后，这个广告链接消失，圆梦之家的群里称，因群里人反映论坛私自办理出生证明，论坛管理人员把广告删除。

　　事实是，圆梦不仅为各种假证广告提供展示空间，还有专人推销。

　　7月初，在收送养论坛置顶帖上，论坛管理员称，现在网上购买的出生证分为高仿、单独、整套、“回函”等多种，价格从600元-25000元不等。

　　“有的能在医院伪造一个到医院生孩子的记录，目前最安全。”管理员介绍。

　　该网络平台提醒，出生证明没有低于三千的价格，每个出生证从医院出来的价格就是三千，再加上各级代理，一般在市场上的出生证是居高不下的，且有价无市。

　　广州办理出生证明的林先生提供的聊天记录显示，“离愁”自己在卖出生证明，价格是6500元，并希望林先生不要用低价来抢客户，“‘离愁’对我说，你这种4500元的价格，把整个市场打乱了，你要卖就卖6500元，大家都赚钱。”

　　6月27日，记者以办理出生证明为由，联系到网名为“无言的明天”的吴女士。

　　吴自称是安徽六安人，是当地一家医院的员工，办证价格是6500元，承诺保真，通过快递邮递，“群里不少领妈在这里办过出生证明。”

　　谈妥后，吴女士发来一个链接，说在淘宝上交易。

　　这是家珠宝首饰店，名叫“圆梦杂货铺”，店铺顶部有离愁的联系方式。但吴强调，跟圆梦无关系。

　　这个淘宝店共有12款金首饰，其中一款标价是6500元，并无产品名称，产地标注是广东揭阳。

　　吴说，出生证明的交易由购买首饰名义代替，办证人选择购买6000元的那款金首饰，通过支付宝付款，货到了签收放款。这个店铺显示，6月份成交量24笔，成交金额近16万元。

　　对于林先生提供的聊天记录，离愁表示，去年，自己确实帮助领养人办理过出生证明，但今年再没做过，那些出生证明是真的，领养人确实成功入户，“我QQ号码是被志愿者使用过，这也是管理上的漏洞。”

　　离愁还表示，他办理那些出生证明，只负责传递信息，领养人把信息传递给我，然后再把信息发给办理出生证明的人，“没有涉及经济利益。”

　　今年6月份，圆梦网站因挂“代孕”广告，曾被公安部门警告过，当时网站也关闭整顿。

　　“不能保证没有人贩子”

　　离愁说，他不能保证网站没有人贩子，管理人员只能根据经验判断，或者是收养人受骗后，向网站举报，他们通过论坛公告提醒收养者，“我们公布的骗子和人贩子准确率在95%以上。”

　　除办证者在平台中谋利，还有一些人混在其中，发布孩子信息，按男、女不同价格，进行交易。

　　事实上，圆梦之家论坛中，记者发现专门有一栏公布“人贩子、骗子”的信息，但未能完全控制住人贩子。

　　但离愁无法提供支撑这个数据的依据。

　　在人贩子信息公布栏中，一位名叫“一切为了孩子”的网友被标注为“人贩子”，网友回帖称，他亲戚从“一切为了孩子”那里购买过孩子。

　　“一切为了孩子”的个性签名是：收养孩子和送养孩子，服务范围，国内1200个城市。该签名几乎天天更新。

　　7月17日，其个性签名称，本儿童福利院目前提供健康孩子送出，我们真实送健康孩子，合法、健康的宝宝，期待真诚需要收养孩子的家庭，并提供一切合法手续证件等。

　　今年初，新京报记者曾以收养者名义与其联系，这人自称姓杨。杨某操着一口四川口音，自称是四川一家福利院工作人员，现在福利院尚有健康孩子，价格不等，男孩要价3万，女孩2万左右。

　　杨某称，北京要孩子的家庭太多，目前供应不上健康孩子，“一个江苏孩子儿刚出生，一个三岁上海的男孩，你要不要去看看？”

　　记者质疑他是四川福利院员工，为何还能提供外省孩子的信息。杨某说，这个你们不用管，“如果你真心要，我可以把孩子送到北京，但因你身份背景模糊不清，必须先把中介费付清。”

　　经过接洽，记者按照对方指示前往成都，按其要求先打1000元“诚意金”，之后要求记者等一两天，帮忙找健康的孩子，“保证让你们抱到孩子回家。”

　　不过，杨某称要得太急，他没办法找到合适的孩子，“一个月后再联系，现在收养孩子的家庭太多，孩子供应不上，一些家庭出价高达10万，所以你只能等福利院的孩子多，我们再考虑你。”

　　杨姓男子介绍，预付费付清后，可成为他们的高级会员，有优先选孩子的权利。

　　北京汉卓律师事务所律师郭聪表示，杨某公开出售孩子，一旦交易成功，将构成拐卖儿童罪，或将被处以5至10年的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可被处以死刑。

　　A12—A13版/采写 新京报记者 刘保奇 张永生 谢家燕 尹亚飞

　　（应当事人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