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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春

2013年08月02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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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旧年人物(22)

  有一个成语叫“鸟面鹄形”,用在王玉春身上非常合适。他的瘦削,配上黑而黄的脸色、脏而乱的头发,近乎病态,活像鸦片烟鬼。倘在冬日凌晨,薄雾弥漫,你遇见刚从网吧摇曳而出的他,甚至会有撞鬼的错觉。

  当他睡足了,疲意散尽,眼神回归清澈,偶见一丝凌厉,宛如东北的冰雪。

  王玉春是黑龙江鸡西人。除了籍贯,他全身并无一分东北人的特征。相反,他平素一贯以嘲讽东北人为乐,正如我以嘲讽安徽人为乐。有时我们班会出现诡异的一幕:重庆人与成都人互相攻击对方的家乡,我和王玉春则纷纷批判自己的家乡。

  我们班共计36人,天南海北,鱼龙混杂,若论异类,首推王玉春。没有人讨厌他,同样没有人亲近他,包括他们寝室的兄弟,以及他的东北同乡、齐齐哈尔人吴老大。吴与我同寝,身高臂长,铁骨铮铮,一望便知是一位豪杰。东北人好扎堆,然而大学四年,我从未见过吴老大与王玉春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我与王玉春只做了一年半朋友。这一年半的时光,足以使我确信,他是一个天才;更验证了一个经典论断:天才的另一半是笨蛋。

  王玉春记忆力奇佳,读书近乎过目不忘。唐诗宋词,名言警句,古人的字号,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的姓名、绰号与座次,他张口就来。和他打牌,不用记账,他的脑袋就是账本。不过他平日生活,一贯丢三落四,不是丢钱,就是丢火车票。他们寝室的兄弟常常感慨:像小王这样,没准哪天就把人丢了。

  王玉春和姚一斗相似,都不喜读书,然而他人读十本书才悟出的道理,他们不读即通,仿佛天生如此。譬如对自由主义与宽容的理解,对辩证法的批判等。他是我的朋友当中,第一个指出辩证法即捣糨糊的人。

  彼时黑马文丛风靡校园,我们读来如饥似渴,王玉春却不屑一顾。我让他读摩罗《耻辱者手记》,他随手翻了翻,说:摩罗与他批判的对象没有什么两样。当时我们将信将疑,现在看来,正应了梁启超的那句诗:十年以后当思我,举国犹狂欲语谁。

  2002年后,王玉春沉迷于网游,从此不问世间法。他不仅不去上课,连寝室都极少返回。每月我能见他一面,便属幸运。我曾找他谈心,说不了三五分钟,他哈欠连天,倒头便睡,满身异味,如发馊的绿豆汤。其室友说:一个月都没洗澡了。

  我已经忘记,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毕业照,告别宴,都不见他的踪影。没有人知道他工作找到了哪里,也许他从未去找工作。

  毕业之后,我每每在网上邂逅他们寝室的同学,便打听王玉春的下落。有人说,曾在一家地下网吧见过他,蓬头垢面,不敢相认。

  他真把自己弄丢了。

  □羽戈(青年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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