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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回归于心灵!

2013年08月0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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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 1830-1886),美国19世纪中后叶一位深居简出、当时默默无闻的女诗人。她一生创作了近1800首诗,虽然在世时只有几首诗作问世,且全是匿名发表,然而,却在她身后引发并推动了英美现代主义诗歌的发展,成为美国诗歌史上为数不多的大诗人之一。但是,即便是在一个世纪之后的今天,她的很多诗对于当代的读者来说,仍然是一个难解的谜团。或许,诗的魅力即在于此,人们不断地去解读它们的意义,阐释它们的价值,发现它们的谜底。

  狄金森生活的时代是美国历史上发展变化迅疾的一个时期,她创作力最为旺盛的1861-1865年又恰好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纷繁复杂的世态、激进的废奴主义思想、萌动的女权主义言论在当时无不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尽管狄金森长期居住在新英格兰一个保守闭塞的小镇,但她不可能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但是,她的诗没有走向广阔的社会,而是转向她的内心,她的那个世界不是纷繁扰动、荡人心魄的大时代的天地,而是一个更加宽阔、自由、灵动的心灵宇宙。□屠岸(诗人,翻译家)

  思索人生 她奋力追求精神的“逃脱”

  这个宇宙中潜伏着她的人生。狄金森虽然没有过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但她有一颗敏感的心和善于想象与思考的头脑。这使得她对人生有清醒的认识,能够在平凡的人生中感受生活的冷暖,体悟人生的真谛。她在诗中说:“从未成功的人们/认为成功最甜蜜——/要领略仙酒的滋味/须经最痛楚的寻觅”。这是对古往今来多少怀揣着成功梦想的人们的坦诚相告,其中饱含着人生的苦痛,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启迪,更是她自己一生不懈追随诗神的心灵写照。狄金森生前没能见到自己的诗作得以出版,作为诗人的成功她从未体验到。尽管有人认为她并不想将自己的诗作公之于世,但她写诗绝非为自娱,她不断地希望寻找到她诗作的知音,渴望能寻觅到懂得她内心世界的知己,她也曾经主动和文学界、出版界的人联系,渴望有一天能够成功。但那“成功”并非胜利者举起的大旗,而是流淌着鲜血的垂死者耳畔隐隐响起的胜利鼓声。成功的喜悦夹杂着人生的苦难,绝望中见到的胜利曙光才饱含成功的滋味。然而,就是这样的滋味,狄金森终其一生也没能够品尝到!但,能够用一生去默默侍奉内心中的诗神,对于她,已经足够!于是她说:“我是无名之辈!你是谁?/你也是个——无名小卒?……/做个大人物——多么无聊!/就像一只蛙——不停地鼓噪——/整个六月——到处扬名——/冲着羡慕它的泥淖!”假如誉满天下不过是因随波逐流而进行的一时“鼓噪”,风光过后只剩无聊的虚空,那么,她宁愿守候内心的一块净土,在寂静和坚持中走过一生。为此,她奋力追求精神的“逃脱”,打破铁栅,奔向自由,尽管她明知那不过只是再一次的失败,她也无怨无悔!

  爱与自然 她的心时刻与自然碰撞

  这个宇宙中有她的爱情。狄金森独居一生,可是谁又能说她没有体验过荡人心魄的爱情?在她的诗中有对爱情的明确表达和渴望,有时爱情像是拨动纯情少女春心的一阵轻盈的风,有时爱情如波涛,强烈地掀起了她心底的狂澜,有时爱情深深地埋藏于她的灵魂深处,自心底发出低回婉转的乐音,久久回荡……诗人那条爱的小河将向着宽广的爱的大海流去,去寻找爱与爱的汇合,返回爱的归宿。然而,漫长的等待、内心的挣扎又呼唤她“心灵啊,我们将忘记他!/你和我——就在今晚!/我将忘记那亮光——/你会忘记他给予的温暖!”狄金森的一生曾经有过几位她爱恋过的人,他们或许只是她精神恋爱的对象,虽然她可能找到过爱的共鸣,她却只在心中暗恋着对方。在她生命的最后十来年,她可能已经走到了婚姻的边缘,但最终,爱情并没能真正进入她的现实生活。她将全部的情感留给了她理想中的爱人,只在心中独自体味着爱的激荡、爱的犹疑、爱的矛盾、爱的彷徨,这些都在她的诗中获得了真实的表白和尽情的宣泄。

  这个宇宙中有她看到、听到和感受到的大自然。狄金森从小热爱大自然,她的诗中以自然为题的作品最多见。然而,她的一生几乎没有走出过家乡的小镇,成年之后她终日闭门不出,与人们的交往少之又少,但她却从未停止过与自然的对话、交流,她的心时刻都与自然发生着碰撞,大到天空、海洋、高山、荒野,小到蜜蜂、小鸟、叶子、雨滴……都是她心灵的伴侣。她与它们说着话,和它们一起嬉戏欢闹。她时常在家中的花园里散步,熟悉园中每一种植物,每一朵花,每一棵草,她还曾经采集过很多植物和花卉的标本,它们给她带来了无穷的快乐。尽管她足不出户,她却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精魂,并将这种自然之魂与她的精神渴求联系在一起,因此,她说,

  我未见过荒野——

  我从未见过海洋——

  却知道石楠花的容貌

  也了解翻滚的巨浪。

  自然存在于她的心中,成为她心灵的友伴。然而,与华兹华斯认为自然有着能治愈人类精神创伤的力量不同,狄金森的自然既有超越现实的意味,同时又是平凡的、微妙的、生活化的,以至于作为主妇清扫庭院的家务活儿能翻飞着斑斓的自然色彩。

  生与死 死亡的击打使人生重新踏上生命之旅

  这个宇宙中有对生命与死亡的体悟。狄金森很小就开始体验到死亡的临近。由于体弱多病,加之身边的朋友亲人的故去,她常常感到死亡对生命的威胁,生命是那样短暂而脆弱,死亡却是如此强大而长久。她对生命有一种渴求,但死亡时时在困扰着她,使她无法摆脱,令她感到畏惧。死亡是孤寂而冷漠的:“死亡那寂寥的冷漠——/曙光——也不能激发——”。然而,她对死亡的思考又使她认识到,人的出生即伴随着死亡,死亡或许是另一种生命的开始,她将二者看作一种循环,生命在死后才产生意义,获得新生:

  对某些人来说死亡的打击是生命的击打

  他们直到死去,才变得有了生气;

  他们生活过,死去过,可只有

  当他们死去,生命才开启。

  对生与死的感悟常使狄金森抱有一种宗教情怀。但她对宗教的情感是充满矛盾的,她从没有真正皈依任何宗教,从不去教堂做礼拜,却常常在内心中直面上帝,与上帝直接交流与对话。在这个意义上,死亡或许是引导她通往人生“彼岸”的一扇大门,能使她获得生命的超越和灵魂的永生。因而,死亡的击打能使人生重新踏上生命之旅,成为对生命的呼唤和敲击,在此,诗人将死亡视为友人,引为知己。生命开启之时便由死亡之友相伴在身边,他俨然像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陪同她悄然度过漫漫人生去追寻超越此生的不朽灵魂。

  狄金森诗风 在多样主题中凸显动感和灵性

  狄金森的诗是一种心灵的跳荡,主题多样,且交织缠绕,充满动感和灵性。有时一首诗中包含着难以确定的内涵,可以做多种解释,往往给人以不确定的、含混而缥缈的感觉。但这些诗无不触及她的内在心绪,仿佛心在瞬间与外面的世界或与想象的世界发生碰撞,擦出闪电般的火光,顷刻便转瞬即逝,但余光尚在,久久回荡在人们的脑海和心田。

  本选本所选诗作均出自由托马斯·约翰孙(Thomas H. Johnson)编辑,费伯出版社1970年出版的《艾米莉·狄金森诗全集》(The Complete Poems of Emily Dickinson)。约翰孙的《艾米莉·狄金森诗全集》迄今为止仍然被公认为狄金森诗歌的最权威版本。此外,在主题分类的编选方面,本译本参考了由比利·柯林斯作序,纽约现代图书馆出版社2000年版的《艾米莉·狄金森诗选》(The Selected Poems of Emily Dickinson)。国内目前已经出版的狄金森诗歌译本有多种。20世纪80年代湖南人民出版社的“诗苑译林”书系就出版了由江枫翻译的《狄金森诗选》,以后他的译作又多次再版,对国内读者了解、认识狄金森诗歌起到开拓的作用。此后又有吴钧陶、蒲隆等译本的出现。今天,国内读者对狄金森已经不再陌生,各种译本均有不同风格和特点,要全面超越是很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我们在翻译的过程中参考了前人的译作,在学习借鉴的基础上,力争译出自己的风格特点。首先,在诗的形式上,本译本保持了约翰孙《艾米莉·狄金森诗全集》版本中原诗的形式特征,保留并尽可能依照原来的标点进行翻译而不做改动。在韵式方面,狄金森的诗对英诗中传统格律诗的音韵形式多有较大突破,但她的诗并不是无韵的自由体诗。她的诗大多采用了或押全韵,或押半韵、邻韵,甚至押视韵、非重音韵等的押韵方式。这种灵活多变的押韵方式在译诗中是很难体现的。本译本尽量采用隔行押韵的方式,但不勉强,而力求达到音韵自然流畅又不乏诗歌乐感的效果。在风格方面,她的诗虽然带有一定抒情意蕴,但更多体现出跳跃、灵动、隐秘、幽默的风格特点。在翻译过程中,我们尽力传达出她诗作中的这些风格特点,但是否做到了?这,我们只有虚心聆听读者的评判,并希望方家给予指正。

  (90岁高龄的屠岸仍笔耕不辍,他与小女儿章燕合作翻译了《艾米莉·狄金森诗选》,将由中央编译出版社推出。此为该书译序,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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