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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振骋:学习蒙田,活在当下

2013年08月07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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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振骋
1934年3月生于上海,南京大学外语系法国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先后在北京轻工业学院、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任教。教学之余,退休之后,曾翻译了《人都是要死的》《贺拉斯》《蒙田随笔》《小王子》《慢》等多部作品。在《万象》《译文》等多家报刊撰有数十篇随笔。散文集有《巴黎,人比香水神秘》《镜子中的洛可可》等。

  马振骋的家里,处处透着艺术性和精致。客厅里挂着两幅抽象油画,起居室的门腰是一幅头像素描,茶几上的餐盘里散落着花瓣,放餐巾纸的餐巾盘上自带一颗小铝球,纸巾就不会被空调风吹散了。但是最好玩的,还是他的书房。这是一幢商住两用高楼的第19层,从书桌向外望去,是一片典型的上海小洋房,砖红色的屋顶配上周遭的绿树,有无数个清晨,他都要从这样的景色里努力把思绪和视线拉回到眼前的书桌上吧。好在,他书房里的风景和窗外不分伯仲。书桌旁边墙上相框里一张印象派的“画”很抢眼。见我打量,他就说,这是洛特雷克(法国后期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但相框里的不是画,而是一条丝巾。说到这里,他就大笑起来,大概是为又“骗”过了一个人而感到高兴。

  房子 充满精致的小物件

  熟的已经有人说了,还说什么呢?

  向他道明访问的初衷——是要看看曾经访问过的老人们近年来的生活。“看看去了几个,活着几个?”他说了句玩笑话,反倒弄得我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最近朋友中间,一个三十几岁,一个五十几岁,三年之间有两个人走了,一个癌症,一个是楼里掉下去的,不晓得自杀还是什么。”他说着就站起来去书柜取出那个三十几岁早逝的朋友的书来,书还套着塑料封皮,他从书桌上拿起一把裁书刀,仔细地沿着边缘切进去,再一挑,塑料封皮就破了。那把裁书刀是解放前的老物件,古旧古旧的很好看,它和这座房子里的其他小物件一样精致,一样讨人喜欢。

  马振骋在北京待过16年,但讲起话来还是一口上海味道的普通话,有时候说高兴了脱口而出一两句上海话,我还得拜托他再翻译成普通话给我听。这阵子正好是他翻译的空窗期,手中有本定居在法国的黎巴嫩裔作家阿敏·马卢夫的小说正要翻译,不过他还在等着出版社确认购买到了这本书的版权才能动手。阿敏是1993年龚古尔奖得主,他的作品已经被翻译成了近三十种语言,但是中国还从来没有引进过他的书。“我喜欢翻译没在这里出过的书,如果已经出过了,人家翻译得蛮好的,还去翻它干吗呢?”

  提起马振骋的翻译,终归是绕不开那本《小王子》的,但是上世纪80年代翻译圣埃克苏佩里这本书的时候,《小王子》还不是今天的《小王子》,差不多10年后,这本书才在中国红起来,如今成为了许多出版社的香饽饽。“我看的是一般人不大看的书,人家老是杜拉斯、张爱玲,一些红的人,我是看我喜欢看的书。”曾经有媒体跟马振骋约稿子介绍法国作家,看过几篇稿子后,编辑问他“马老师,能不能搞几个比较熟一点的?”“但是熟的已经有人说了,还说什么呢?”

  最爱 圣埃克苏佩里和蒙田

  到现在也没有出版社买下版权,买不下来我也没办法啊。

  喜欢翻译和看冷门书的马振骋还曾经翻译过一本《艺术心灵驿站》,副标题是“白朗希大夫疯人院”,书里面讲的是一座位于法国郊区疯人院的故事,比才、柏辽兹、大仲马许多法国文化要人都曾经在这里疗养,里面牵扯到心理学、医学、文学许多知识。马振骋很爱这本书,“好看极了”,他说。但这本书在2004年出版时只印了5000册,如今版权已经到期,是否能看到新版都是未知数。“有时候我很没把握,担心以后某本书就买不到了,送了一两本给别人后也不敢送了。”这本《艺术心灵驿站》是马振骋的宝贝,他手里如今只剩下了一本。他答应借给我看,“你要答应还给我,这真的很好看。”

  当《小王子》火起来的时候,马振骋想出的却是一本圣埃克苏佩里的传记,他曾经想要自己写一本,但他觉得自己写出来只能是十万字的薄薄一本,不如翻译国外已经写好。“国外人写的传记都是根据事实来说话,有个人是杜拉斯的粉丝,就去给杜拉斯写传记,开始这个人很钦佩杜拉斯,写到后来又觉得杜拉斯这个人不怎么样。那人家也是很坦率地这样写。这样的传记才有意思,有根有据,不是乱写。”马振骋说,这方面中国人写传记应该向人家学习。“中国传记一出来,家属会说‘你污蔑我爸爸’,我们很多东西不是以法律来说话,而是以某个人的身份来说。”

  圣埃克苏佩里和蒙田,是马振聘心目中非常重要的两个人,放眼他的书柜,这两个人的相关书籍是最多的。和圣埃克苏佩里一样,蒙田的传记他也老早就想翻译,但是他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到现在也没有出版社买下版权,买不下来我也没办法啊。”马振骋干笑了几声道,“他们光追《小王子》了。”

  手艺 翻译就像老中医

  有的人天天有文章出来,我真佩服他。

  翻译在马振骋眼中是门手艺活,靠时间的打磨让手艺变得精湛,快不起来。“有的人天天有文章出来,我真佩服他。”而有人曾经鼓吹可以一天翻译一万个字,讲到这里,一直温文尔雅的马振骋有点着急了,“有人说电脑里面翻译几秒钟就可以翻出来,电脑上翻的就可以用啦?”“你跑步一百公尺是10秒钟,一千公尺100秒就能完成?”“我看现代小说的速度能和看《史记》的速度一样啊?我才不信呢。”“而最危险的是,持有这种观点的人,还在教书,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说法。”

  每当有人问马振骋翻译的标准时,他的回答总是“认真的就好”。在他看来,翻译就像老中医,中医越老看得例子越多,才越能让病人信服。“你看过几百本小说和刚从大学出来看过几本小说的,翻译时句子用法是不一样的。”马振骋刚在《外国文艺》上发了篇文章,题目叫做《句子是泥做的,单词是水做的》,单词要放到句子里面才有意思,不放在句子里的单词可以有几十种意思。“总之翻译要花工夫才有意思,不花工夫、不负责任,没什么好说的。”

  老年 零件有问题,心里有数

  年纪大了没办法,所以蒙田说了,要活在当下。

  79岁的马振骋渐渐觉得时间匆匆忙忙不够用了,“主要是自己动作也慢了,就觉得时间短了,原来一个早上可以做三桩事,现在一个早上能做一桩事情就不错了。”他总说自己的听力不行了,不晓得什么角度能听得见,什么角度就又听不清。“我以前听法文、英文都没问题,BBC、美国之音,再快都听得懂,现在听外国话,音变了。”这让他参加的外事活动也就变少了。他觉得这个老头子待在那里,不停地问“什么?什么?”惹人家讨厌。说到这儿他就自己哈哈哈地笑起来。“年纪大了没办法,所以蒙田说了,要活在当下。”对待自己身体出现的各种问题,他也没那么在意,“好像一把椅子,年数多了,总是会发现零件有点问题,但是我自己心里有数。”

  离开马振骋书房的时候,我扫了一眼他的书桌,书桌上有一本法文版的蒙田词典,而词典旁的稿纸上写着他刚誊抄的一段话——人的身体与心灵的构造是天生的,遇到事情的反应若不经过理智的思考与选择,都会是大同小异的。做过的事,要反省,但后悔是无用的。

  ■ 岁月回声

  “有20几岁的诗人,但找不到20几岁的翻译家。”

  “圣埃克苏佩里的句子很短,用词很普通,但特别有力量,嚓嚓嚓,就像格言那样;杜拉斯就不同,松松垮垮,黏黏糊糊。”

  “本质的东西是眼睛看不见的”。

  摘自新京报2009年4月4日专访《马振骋:摆渡于中法文学之间》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姜妍 特约摄影 吕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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