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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培宽谈梁漱溟

乡村建设 父辈的中国梦

2013年08月3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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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有涯愿无尽》 漱溟自述文录
(历时27年,5次删改,增订再版本):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8月
梁培宽
梁漱溟长子,1925年生于北京,1946年进入金陵大学园艺系,之后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等专业。1986年退休后,一直从事梁漱溟文稿的整理、编辑、出版和研究工作,编辑出版了8卷本的《梁漱溟全集》和几十种单行本。
1935年,从事乡村建设运动的同仁合影于邹平。前排左一为梁漱溟,右二为晏阳初。

  今年是梁漱溟诞辰120周年,其长子梁培宽现已88岁高龄,仍然孜孜不倦整理父亲的文稿。8月28日上午,梁培宽接受了新京报记者的专访,谈父亲开展的乡村建设运动,包括当时他个人的记忆、体验,谈祖孙三代对家国命运的共同关切,话题绕不开梁漱溟曾上下求索的“中国问题”。

  采访时,梁培宽眼前放着一张白纸,手里拿着一支蓝色圆珠笔。谈到会心处,他拿起笔,做书写状,但拿起,又放下,一个上午的时光过去了,他没有写下一个字。“二十多年过去,我只是在走近我父亲,并没有走到。”梁培宽说。

  研究院去小学劝阻早婚

  新京报:1933年,您随父母去乡建实践之地山东邹平。对在邹平的时光,有什么记忆吗?

  梁培宽:有记忆。那时候,邹平没有什么好玩的,只是一个小县城,无水无电,没有电影院,没有广播,但我父亲办的乡村建设研究院有一个袖珍收音机,放在客厅里,很少用,我去的时候听一下。当时,研究院普及卫生知识,编一些短的话剧,比如告诉人们要洗手,土法接生和新式接生的不同等。我知道有话剧要上演,就摸着黑,走很远的一段路去看。当时环境就是这样,农村很闭塞,唯一跟别人不一样的是,家里订了北京出版的《世界日报》,不是给我订的,家里人订,我们也可以看。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和我弟弟有了读报的习惯,不读报很难受。

  那时候,在邹平,有很多人缠足、早婚,研究院里的人就在小学里讲,劝阻大家。我记得小学同班有个学生,他结婚了,大家都去教育他。这个我印象很深,早婚由家长操办,因为他们需要劳动力,儿子不到结婚年龄,妻子比他大很多,到了家里就可以搭把手,是一个劳动力了。

  新京报:对于早婚流俗,您父亲是从思想层面开导,从人们的内在需要出发。

  梁培宽:对,主要是开导,讲这样做了会怎样,不做会怎样。比如,请县卫生院的护士来学校教我们怎么防治眼病,希望学生回家去影响家长。那时候,人们不讲卫生,家里只有一条手巾,所有人都用它,不刷牙,不梳头,所以农村的情况急需改善,不管是生产方面,还是生活方面,任何人去一看,就明明白白,都会觉得这样不行,得改变。研究院不仅仅是宣讲,还注重行动,办农场推广优良的农作物,引进猪、鸡等。我记得农场养有波支猪(波兰猪与中国猪混交种),体型很大,肥肉很多,不像现在只要瘦肉,因为那时候农村缺肉缺油嘛,农民讲求实惠,实惠多,运动开展起来就容易多了。

  新京报:当时整个中国社会是怎样一个境况?

  梁培宽:当然是很乱的,但我们都习以为常了。没有一个安静的乐土,比如说我在山东,不会想四川挺好,或者广东如何,都一样,都乱,只是程度不同。现在来说,我们那时叫“颠沛流离”,到处跑。1949年前我回想过,最多在一个地方连续住过五年。

  新京报:在开展乡建的时候,梁漱溟先生是全身心投入的,把孩子都带过去,这在当时是少见的吧?

  梁培宽:带孩子过去的,也不少。那时候去研究院工作的,可以说,都是想真正做一点事情的人,因为待遇并不比城里高,生活并不比城里好,他们图的是什么呢?就是能把自己的所学用到实处,觉得整个工作有意义,你的工作有意义,心里就会感到一种满足,这种满足不是说将来可以评职称、加薪,纯粹是为了某种共同的理想,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同样的中国梦。当时,在邹平这个小县城里,估计团结了一百多位高级知识分子,其他县哪里有?

  新京报:有评论者认为,梁漱溟立志使农民富裕但思想逻辑的结果却是农民的普遍贫穷,这是梁漱溟乡村建设思想上的南辕北辙之处。您怎么看?

  梁培宽:不是,我认为不是这样。我看,我父亲开展乡村建设,理想主义的色彩很重。他认为,开展这项运动,是要解决农村的问题,实际上是要解决整个中国的问题,不是为了救济农村,改善他们的生活,变得富裕,不是到此为止。开展这项运动,要着眼于整个文化的建设,他说这个建设,在他的理想中,如果我们做得好,可能有世界意义,整个世界的改变,或许就该从这个方向走。他有长远的想法,有世界眼光,不限于中国,更不限于农村局部地区。

  当时有一个难题,一是从基层抓起,二是从国家层面统筹展开,怎么选择?第二点当然很好,但是自辛亥革命以来,到开始乡村建设的这三十多年,国家始终是分裂的,战乱不断,军阀割据,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出现,更别提要有计划、有步骤地开展乡村建设。他说等了30多年,等不出来。不能一直等下去啊,他只好从基层入手,从农村入手。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从农村入手,并不是说他只重视农村问题,他其实认为中国要有根本的翻身还得依靠工业,但是当时的情况下,农业的条件比工业好,那就从农业入手,从农业引发工业。这一点,我觉得这个思路还是合理的,是能走得通的。

  至于使农民富裕的问题,在邹平这一块,当然是有改善了。比如说,农民临时缺钱,去找放高利贷的人,利息很高,那么,县里就成立一个金库,农民可以来贷款,利息低很多,大家都来了,如果是合作社来贷款,优惠更多。还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以经济引入政治,比如办合作社,合作社是个经济组织,合作社里做的事情,关系到农民的切身利益,这其中的选举、合作、监督环节,实际上是培养农民民主政治生活的一个习惯。这些深层的意义,大家有时候看不见。

  新京报:那时候,一批知识分子扎根农村,开展乡村建设,为中国寻找出路。现在也有一些人在开展乡村建设,经济、交通等条件好很多,但似乎影响不大,实际效果也很欠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落差?

  梁培宽:大环境不一样了。那时候,在邹平,这个县的事务,研究院可以做主,山东省并不管,而且在经费上有减免优惠,还有特殊补助。当然,邹平当时还是很穷,我父亲从日本参观回来说,日本一个小学的礼堂都比我们研究院的礼堂大得多。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忧虑,是觉得差距太大,得加紧干啦。要知道,这不是一家人穷,或者一个县穷,而是整个国家都穷。另外,我父亲所实践的地方自治,就是希望地方本身有一个自我组织、自我运行的能力,不要政府都管,而且主要用教育的方式,来启发人的思想,把农民当主体,让他们真正有主人翁的感觉,自己来管理农村。

  我觉得,国家和社会不是一个东西,有的事情要由国家来管,有的则要社会来管,要发挥社会本身的功能。

  合作社培养民主政治生活习惯

  三代人的家国情怀

  新京报:祖父梁济殉节,父亲梁漱溟以行动修身,到您这里,是一个生物学者、父辈思想的诠释者,梁家三代对世界的理解不同,对待方式不同,其中是否有一些不变的东西在?作为梁家人,您怎么看待这种代际流变?

  梁培宽:我想了半天,前面两代的评价,都算数,我们这一代就说不上了,只是做了一点辅助性的工作。就我来说,对我父亲的思想,我不敢说替他发挥了什么,在他思想的基础上有什么创新,我做不到,我能做的,仅限于整理编辑工作,我想把我父亲来自社会的思想,又回报给社会。

  这三代,当然有一些东西传下来,如果一点没有传下来,我就没有这么大热情、责任,来做编辑工作了。是什么传下来了?还是希望自己能对国家社会有所贡献,不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在这方面谋取利益,这是我们祖孙三代共同的地方:我祖父在清末的时候,当个小官,最后他投水自尽,不是因为个人问题、家庭问题想不开,是对当时整个中国社会感到绝望,希望以死警醒国人。我父亲受祖父的影响很深,他认为对的事情就去做了,没有辜负祖父对他的教育,如果一直在北大教书,学术成果会更多,生活要安定,不会吃什么苦,但是他要去乡村,开展乡村建设。对于我们后辈,当然无形之中,是一种教育,我们会受到他们的影响,如果说我们延续了什么,那就是这种家国情怀。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亚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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