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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效民:一个“学术搬运工”的治学之路

2013年08月3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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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效民 1946年生于山西省太原市。1964年高中毕业后因“家庭出身”未能正常升学,遂下乡插队。1971年回城后在小学、中学任教,1986年调入山西省社会科学院,主要从事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研究,中国当代人文学者,著有《心理的单间》、《胡适和他的朋友们》、《八位大学校长》、《长袍与牢骚:教科书上看不到的民国》等,其关于民国知识分子与教育问题的随笔颇受关注。
《长袍与牢骚:教科书上看不到的民国》
作者:智效民
版本:凤凰出版社
2013年6月

  今年67岁的智效民,2006年从山西省社科院退休后,住在北六环昌平京郊的一个小区里,安静地过着读书写字的晚年生活。

  接受记者采访前一天,他回想自己的一生,真是步步都不赶趟:18岁有志向学时失学,而立之年立不起来,四十之后到处是疑惑,知天命之年不认命,耳顺之年好多事看不惯。他说,孔子的标准,是为圣人所设。

  不过,让他感到幸运的是,他这个先天不足(缺乏主流的学术传承)、后天失调(没有正规的学术训练)的“学术搬运工”,在退休前十来年,就舍弃了体制内的种种好处,遵从个人兴趣,选择了学术随笔写作之路。

  这种选择,使他不再受考核制度的约束,获得了身心自由,并解决了很多思想困惑,并与更多的人有了交流。近日,在其新书《长袍与牢骚》出版之际,他与记者分享了他的治学之路。 采写/新京报记者 邓玲玲

  从课题写作到学术随笔

  智效民的学术之路,是从1986年进入山西省社科院开始的。那时他已40岁,人生之路至此出现了巨大的转折。

  18岁高中毕业时,因为父亲是阎锡山政权的一名高官,出身不好的他无法通过高考政审,便主动要求下乡插队落户。1971年25岁时,终于回城当了一名小学教师,后来又调入一所子弟学校当了中学老师。

  1977年恢复高考时,31岁的智效民已经超龄。1978年初研究生开始招生,规定“具有同等学力”的人可报名,兴奋的智效民考虑再三,选择了山西大学历史系的中国近代史专业。因为人情、外语等方面的因素,连考三次不中,智效民只好放弃。后来,他参加了太原师专举办的两年期教师培训班,获得了大专学历。

  1985年,智效民调入省民革机关工作,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个性并不适应机关工作。1986年,山西省社科院《思维科学》缺少编辑,当过兼职编辑的智效民,找到主编张光鉴,终于完成了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次调动,走上了梦寐以求的治学道路。

  《思维科学》不久因经费问题停刊,智效民趁机调到了历史所。为了职称评定和体制内晋升的一系列好处,初来乍到的智效民也参加了集体课题。让他印象最深、最痛苦的一个课题叫《河东盐三千年》研究。因为运城盐化局有钱,社科院就联系给他们做企业史。这是社科院一厢情愿的项目,智效民有一种手捧金饭碗去讨饭的感觉。前后写了30万字,这种与科学精神背道而驰的集体项目让他痛苦不堪。

  同住社科院宿舍的对门邻居丁东,经常找智效民下棋聊天,看到他这种状态,便劝他不要再干这种傻事。此时的智效民,已经开始在《太原晚报》等报刊上发表“豆腐干”文章。不写论文,在学术界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可智效民觉得做学问必须有趣,写论文不能是一件苦差事。

  缺乏主流学术传承、没有正规学术训练的智效民,此时摆在面前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继续按照别人安排做课题,完成体制内的考评和晋升;另外一条,是遵从个人兴趣,保持自由思想、独立精神,致力于学术随笔写作。

  权衡再三,他决定当一个随心所欲写点读书随笔的“学术搬运工”,并给自己提出“三不主义”——不做课题、不写论文、不参与评奖。这样做的直接后果,便是影响到职称评定,但甘蔗没有两头甜,好处不可能兼得,这一点他有心理准备。

  智效民以读者来信的方式给沈昌文主持的《读书》栏目投稿,没想到一投即中,信心大增,随后给《东方》《书屋》《博览群书》等报刊投稿,走上了自由自在的学术随笔写作之路。

  从近代史到胡适研究

  智效民对近代史的兴趣是从青年时插队时期开始的。

  智效民的四姥爷,曾是一个日本留学生,“文革”退休后从广播、杂志了解日本的发展状况。他告诉智效民,日本的地下已经挖掘到八九层,地下和白昼一样。智效民特别惊讶,后来就开始思考,近代中国与日本起点差不多,日本打开国门的时间比中国还晚,为什么我们的发展总是落后?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智效民读了费正清的《美国与中国》、赖肖尔的《日本人》等著作。直到前几年,智效民才在《思想操练》一书中指出问题的要害:其实二者的差别从19世纪60年代就形成了。当时中国搞的是洋务运动,这个运动的实质,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经济体制可以改,政治制度不能动。”

  青年时代的智效民从一些原始资料中发现,许多事情的真相并不像教科书中写的那样。比如,鸦片战争时,主和派其实比较顾全大局,主战派却虚骄自大易挑起事端。

  1986年10月,《光明日报》开始连载白吉庵的《胡适传》。受其影响,再加上父亲留下的几本《胡适思想批判资料》,智效民在图书馆开始关注胡适相关的资料。在一套上下两册的《胡适哲学思想资料选》中,上册选了胡适的一些代表作,下册是唐德刚译注的《胡适口述自传》。这是智效民真正认识胡适的开始,由此改变了过去的兴趣和研究方向,从近代史转向了民国知识分子。

  与此同时,智效民还看了台湾远流的《胡适作品集》、台湾联经的《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等资料,打下了胡适研究的基础。1988年,他写下了第一篇胡适研究论文《试论胡适在“五四”时期的政治主张——兼评“问题与主义”之争》,发表在1989年3月的《青海社会科学》杂志上。智效民觉得,对于“主义”的崇拜,是现代中国的最大悲哀。

  1989年智效民又写了一篇论胡适“好政府主义”的文章,投给了中国社科院的近代史期刊,却被退稿。一年后,智效民发现该刊的一位编辑写了一篇类似的文章刊出,心里很不舒服。

  研究胡适后,智效民就像发现了一个宝藏,继而对胡适的朋友们产生兴趣。中华书局香港分局出版了《胡适书信集》,收录了胡适和很多人往来的书信,印证了民国时代文人以“我的朋友胡适之”为荣的说法。此时史学界已经有很多人研究胡适,智效民觉得不能把自己局限在一个小的领域,于是开始向胡适的朋友们发散开来。2002年,这批文章整理出来,结集成为《胡适和他的朋友们》一书,并在2010年再版。

  从知识分子到大学教育

  1997年,在丁东、谢泳的推荐下,智效民将个人文章结集成了人生的第一本书《心理单间》。作为一个没有师承、没有科班、没有学历的学术界“三无人员”,他自称不入流,但50岁的他,终于在模模糊糊中找到了方向。

  智效民称,学术有两种,一种是大的创新,还有一种是普及。能够创新提高当然是最好,但没有能力和条件,就做普及工作。“没有阵地,我就打游击战,学界有了研究成果我就搬过来,介绍给普通民众就行了。”

  智效民坚持写文章要明白和有趣,虽然有趣的境界其实很高。“我写文章首先要明白易懂,虽然做不到让老太太也可以看懂,但稍微有点中学基础的,我力争让他们看得懂,一些地方还要让它有趣一点。”

  除了民国知识分子研究,智效民的另一个研究领域是教育。2002年,丁东和谢泳参加了《大学人文》的编辑工作,向智效民约稿写几篇大学校长的文章。智效民首先写了胡适,题目叫《胡适怎样当大学校长》,文章分两部分,分别介绍胡适在中国公学和北京大学当校长的经历。后来,又写了几位大学校长,凑成了2006年出版的《八位大学校长》。

  智效民关注教育,其实也和自身的经历有关。从1973年到1986年,从小学到中学,他有十几年的教师经历,对教育体制的利弊熟稔在心。但那时候他是一心想着念书求学,在教学上精力花得不算多。现在碰到那时候的学生,他真心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进入学术体制后,智效民发现所谓的学术脱离现实很远,教科书解决不了青年们的人生疑问。于是智效民通过著述写作,呼吁学术自由、教育独立。

  写作解决了智效民自己的许多思想困惑,让他获得了极大的工作和生活乐趣,并摆脱了失语状态,与这个世界建立了联系和交流。

  如今,晚年的他过得充实而有价值。这一辈子,他庆幸找到了做学问的方向和兴趣点,知足了。——这是采访结束时他对记者说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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