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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希尼 他让每个人成为更好的自己

2013年09月0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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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希尼在贝拉希的一处泥炭沼泽拍下了这张照片。他穿着他父亲的外套,将父亲的帽子放在一旁。泥沼在希尼的诗歌意识中占据重要的位置,他在一次演讲中曾说:“我开始意识到泥沼是风景的记忆,或者说是一种风景,它记住在其中发生或对它本身所做的一切事情。”

  希尼其人 他是诗人中的摇滚明星

  希尼的离世使很多人陷入了悲痛之中,不仅因为他写下了动人的诗篇,更因为在亲人和朋友眼中,他是一个极度宽厚、慷慨、友善的人。苏格兰诗人、小说家安德鲁·奥黑根在《卫报》上撰文回忆了他们的交往,他写道:“他是一种优雅的来源,一种福佑,而且你永远都知道,他站在你这一边。我很幸运我看到了这些品质,看到它们保存在谢默斯这个名字中。怎么会有人身上总是带有这样一种道德上的喜悦呢?这并不是说他们总是好的或是对的,而是说,他们身上有一种让每个人成为更好的自己的可能性。”

  “我们最好的一次旅行是去爱尔兰西部的那一次。我们在谢默斯最爱的一家餐厅吃饭,他们的牡蛎十分有名。有一次在这里用过餐之后,希尼写下了一首叫《牡蛎》的诗:我们开车去那个海岸/穿过花丛和石灰岩/我们在那儿为友谊干杯,/在茅草屋的凉爽和陶盘中/留下完美的记忆。‘留下完美的记忆’,这就是我们在做的,不是吗?就是这个,我那时候就知道。”(安德鲁·奥黑根发表于《卫报》)

  希尼在爱尔兰享有极高的名望,他在爱尔兰是一个明星式的人物,他的诗作也已经成为爱尔兰文化和爱尔兰普通人生活中的一部分。普利策奖得主、《纽约客》诗歌编辑保罗·马尔杜恩(Paul Muldoon)评论道:“尽管叶芝那样有名,也在公共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老实说,他没有享受过希尼这样的名望,没有像他那样感动普通人的能力。”“希尼几乎是和爱尔兰这个国家分不开的。他就像一个摇滚明星,只不过他碰巧是个诗人。”(选自《纽约时报》刊发的希尼讣告)《出版人周刊》也曾写道:“希尼身上有一种只有少数几个当代诗人身上才有的光环,如果不说是明星式的力量的话。这种光环来自他狮子般的体格,他切实承担的公民责任,同时也来自他诗句中的那种直接性。”(摘自1995年《出版人周刊》上评价希尼的一篇文章)

  希尼的学生说,听希尼读他最喜爱的诗人叶芝的诗是极其感人的事。在《受安慰的库丘林》(凯尔特神话中保卫祖国抵抗侵略者的英雄)中,受伤的战士在下界遇到一些给他建议的人,然后他们停止说话:“他们换掉了自己的喉咙,拥有了鸟类的喉咙。”读完这首诗时,希尼擦掉了眼中的泪水,一直轻声重复着说:“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摘自文学教授、希尼在哈佛时期的学生罗伯特·法根为《洛杉矶时报》撰写的悼念文章)

  读希尼 他的诗是艺术对于恐惧的胜利

  很多人注意到希尼的诗作中,爱尔兰传统与现代性的结合。诗人理查德·墨菲说:“因为出身和教养的关系,希尼属于爱尔兰的乡村及传统文化的那个古老世界,它的根深扎在其前新教主义的辉煌过去中;但他所受的教育把他带到了现代世界中,他在其中发现了英语诗歌。”

  而墨菲对于希尼诗歌的感染力有一个极为特别,且极具洞察力的观察,他说,希尼的原创力,在于让你在读他的诗时会感觉你好像正在做他所描述的事,这一点,即使是最严厉的批评家也不得不钦佩。“他的词句不仅仅表达它们字面的意思,它们听起来就像它们所表达的。”而“在词语中将事物、情感及想法按此前从未有过的方式联结起来,是想象力的最高层次;正是这一点让希尼的诗集《北方》无比出色。”墨菲说,“我将它看作艺术对于恐惧的胜利。诗集中的每一页都有着对于死亡的恐惧,但它将恐惧置于艺术的控制之下。”(理查德·墨菲评希尼诗集《北方》,文章1976年刊于《纽约书评》)

  希尼诗歌中译者之一、《希尼诗文集》的编者吴德安曾在希尼家中与其做过访谈。吴德安曾撰文回忆这次访谈:希尼善于运用平凡的现实生活中的某一瞬间,某一事件的细节描写来引起读者情感,甚至是哲思的共鸣,但他强调,诗不是纪实的内容在起作用,而是抓住你耳朵的某种美感和惊奇的语言用法在影响诗。他举例说:“在《挖掘》这首诗中写我父亲‘他粗糙的长靴稳踏在铁锨上,/长柄/紧贴着膝盖的内侧结实地撬动。‘撬动’和‘结实’两词在英语中属于不同性质的范畴,作为诗让人感到惊奇的就是这种语言的活力。”(吴德安,《希尼的诗歌艺术》,摘自《希尼诗文集》)

  但也有人对希尼的诗歌写作方式表示不满,认为其“太肤浅”,1980年,诗人、诗歌评论家阿尔·阿尔瓦雷茨(Al Alvarez)在《纽约书评》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如果希尼代表了写诗的最高成就的话,那么,整个焦虑重重的、探索性的现代诗都偏离了正确的道路了……艾略特和他的同时代人,洛威尔和他的,普拉斯和她的全都错了:试着在那未被驯服、没有围栏的黑暗中为感官、规则、形式扫清道路,不过是错将病态当成了灵感。”(阿尔·阿尔瓦雷茨关于希尼诗集《野外工作》的评论,1980年刊于《纽约书评》)

  希尼谈诗 诗歌能够缔造一种秩序

  1995年,希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继叶芝后,第二位获得诺奖的爱尔兰诗人。希尼的诺奖受奖词题为《归功于诗》,这篇演讲词是他对自己何以写诗,诗歌的功能和意义,及诗歌的艺术秘密的深入读解。演讲词同时也是一篇重要诗论。希尼说:

  归功于诗——我归功于诗歌,它使这空中漫步成为可能。我归功于它,直接原因在于我最近明白地写下了一行诗鼓励我自己(不管还有谁在听)“靠着你更强的判断力洋洋得意”。但我归功于它,最终是因为诗歌能够缔造一种秩序,如同50年前那间贮藏室内从饮用水面荡入与漾开的涟漪一样,这种秩序既忠实于外部真实的冲击,又敏感于诗人存在的内部法则。一种在那里我们能够最终成长为我们成长的贮藏物的秩序。一种满足所有人在智力方面打开胃口并在感情方面洞开悟性的秩序。……我归功于它,因为功劳应归于它,在我们的时代以及一切时代,因为这个词在任何意义上,都是生活的真谛。(希尼诺贝尔文学奖受奖词《归功于诗》,摘自《希尼诗文集》)

  在谈到诗人怎样用诗歌来表达情感时,希尼说,重要的是让某种意义的“边缘”突显但不言明。希尼说:讲得过分就毁掉了读者的信任。实际上,有时说出一件事来就已把它毁坏了。“诗的要求就是不明言,不直接说出来,不要让语言毁坏了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被一首抒情诗感动,那是因为有某种东西在表层意义下盘旋,它的边缘被显示出来了,但没有被毁坏,没有变粗俗,只允许走到那儿。”(吴德安与希尼的访谈,摘自《希尼诗文集》)

  关于诗歌的意义,希尼写下了太多文章,在一篇与《经济学人》杂志记者的访谈中,他向世人提供了一个动人的版本——诗人不能欺骗这个世界。它的意思是他在公共领域内要保持警觉。但你也可以进一步说,诗歌帮助你成为一个更真实的,更纯洁的,更完整的人。(1991年希尼与《经济学人》记者的访谈)

  许多诺奖得主都谈到获得如此重要的殊荣、成为名人对于他们写作的伤害。希尼早就意识到在名人“希尼”和内心作为诗人两种角色之间的鸿沟。如何保护诗歌呢?“写作所赋予你的就是自我忘却”,希尼说,“去获得内心生活的波涌、来自内在的供给或者一种不期然的力量感,去漂流,去跳脱出自我——这一切,区区获一个奖是帮不上忙的。”(2010年,《新京报》记者张璐诗在爱丁堡书展与希尼所做的访谈)

  悼念希尼 “你今天一定极其痛心”

  九月二日,希尼的葬礼在都柏林市的Donnybrook举行。这位深受世人爱戴的诗人在爱尔兰的葬礼有如国葬。出席葬礼的人中,有爱尔兰的现任总统、同为诗人的迈克尔·D·希金斯、前任总统玛丽·麦卡利斯、总理恩达·肯尼、副总理埃蒙·吉尔摩,还有摇滚巨星U2的成员,影星斯蒂芬·瑞、老牌爱尔兰乐队酋长乐队(The Chieftains)的风笛大师派迪·马隆尼,众多诗人、作家,以及许多曾被希尼的诗歌打动过的普通读者。

  希尼生前好友,诗人保罗·马尔杜恩在葬礼上回忆了他抵达贝尔法斯特(北爱尔兰首府)机场时的一件事。通过海关时,海官官员在检查他的护照时问他在美国是做什么工作的,马尔杜恩说他是一名教师。海官官员继续问马尔杜恩教的是什么,他回答说他教的是诗歌。马尔杜恩说,“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今天一定极其痛心。’”马尔杜恩说,来自一位机场海关工作人员真诚的话语,反映了他的朋友希尼的作品打动了全世界多少人。

  马尔杜恩在葬礼上做了致词。致词中,他说:“享有世界声誉的谢默斯·希尼是一个从不把自己太当回事的人,尤其是在他的家人和朋友面前。而且,他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让我们彼此之间亲近起来,而不仅仅是和他亲近……今天我要谈论的是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诗人的希尼。这个人,做一切事情时都‘带着活力’……甚至可以用兴高采烈的(bouncy)这个词。”

  在父亲的葬礼上,希尼的长子迈克尔·希尼用颤抖的声音告诉吊唁者,父亲去世前几分钟,给母亲玛丽发了一条短信,短信是用拉丁文写的,“Noli timere”,意思是“不要害怕”。这就是希尼留给世界的最后的话语。

  编译/新京报记者 吴永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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