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川俊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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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三年前在香港见到的那个谷川一样,他还是那个瘦瘦小小喜欢在胸前挂副眼镜的小老头。先询问他和希尼之间的交往,他对每个问题的回答都只是寥寥数语。他起初只说一起同台朗诵过诗歌,希尼的诗歌表达出了爱尔兰独特的风土人情和历史。再追问,他才又讲,自己读过希尼的日语翻译诗歌,感觉这些诗歌还是被希尼朗诵出来时的效果更好。再细问才知道,他不仅仅和希尼同台朗诵过诗歌,还去过希尼家里做客。但是做客的细节他却不肯多讲,只是说“希尼把根深深扎在爱尔兰的土地上。”即便是其他关于诗歌的话题,也并不能让谷川感到很兴奋,直到我们谈到了音乐。“在中国听一场音乐会要多少钱呢?”“波格雷里奇的名字怎么拼呢?”“武满彻是我的好朋友,同时他也是西蒙拉特的好朋友。”他的话多起来,再也不需要费心去引导。在音乐里他得到的愉悦感远远高于文学,因为他觉得,音乐摆脱了语言的局限性,直达灵魂深处。近日,他的第一部简体诗集《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由浦睿文化推出。
女人比诗歌重要
新京报:诗集里有几个不同部分,第二部分主要是在谈女性。年轻时,恋爱时的问题,所以女人比诗歌重要?
谷川:那时候我已经出了第一本诗集,我和恋人分开了,我正在哭呢。我的父亲跟我说,你的诗集是要流传后世的,一个女人那么重要吗?但我觉得,女人比诗歌重要。
新京报:男性可以死亡,女性不可以,除了战争还有别的原因吗?
谷川:从生物学上看,先是有女性才有男性,从这点来看,男性其实是女性的附属品,我们应该把女性看得再重要一些。
新京报:那你怎么看今天这个世界还是一个男权的世界呢?
谷川:我更倾向于母系社会,日本就是母系化的社会,和西方比日本更女性化。我的好朋友,已经过世的日本荣格研究专家河合隼雄就说过,日本是一个母性化的社会。母系社会并不是说是女权社会,女性的社会影响力隐藏在社会文化下面。我把女性视为大自然的一部分。
语言说出时,已经被局限
新京报:你说比起文学更喜欢音乐?
谷川:因为是独生子,不想参与群体、接近群体,我总是想回避人群。包括诗歌和其他文学,都是通过语言来和其他人交流,但是音乐不用,一个人听音乐这种感受深入到灵魂身处,音乐不需要语言。当然我也喜欢设计、雕塑,但是我更喜欢大自然原生态的东西,站在大自然中是最让我沉迷、能平静的时刻。
新京报:读你的诗能看到大量和自然有关的美好词汇,你说了火山爆发前蜻蜓、飞蛾齐飞是很美好的画面,但是你也说了自然也有可怕的一面,你怎么看自然的两面性?
谷川:在大自然的灾害面前,人的力量远远无法和自然抗衡,在巨大灾难面前必须死心,人类因为不放弃而痛苦。人类要征服自然、支配自然是西方的价值观,我们东方人都是和自然共同相处的。某种意义上,西方的这种价值观应该接近尾声了。但是当我这么说的时候,我们坐在这么一个庞大的西方建筑物下面,这很具有讽刺性,所以这种价值观是很难结束的。
新京报:你说音乐不需要语言,你不觉得音符是另一种语言?
谷川:音符和语言的最大区别是,音符没有意思,语言有意思,而且音符不需要翻译,中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人都能懂。举个例子,“株式会社”音乐绝对表达不了这几个字,存钱的时候提款机上的那些数字,音乐也表达不出来。一只鸟受到威胁的时候发出的嘎的一声,人类给它附加一种语言——鹰来了,赶紧跑。其实不是的,对鸟来说不是这样的意思。听音乐的时候,如果是恐怖的音乐,即使没有人告诉你,你也能感受到恐怖。
新京报:我可以理解为,当语言被说出的时候,语言已经被局限了?
谷川:对的。
不喜欢马友友和小泽征尔的音乐
新京报:你喜欢听谁的音乐?
谷川:贝多芬、莫扎特、巴赫,也听一些作曲家朋友的音乐,整体来说我还是喜欢莫扎特和巴赫。巴赫的音乐会带给我的心灵一种秩序性,罗马的音乐是把秩序破坏掉。莫扎特又另当别论,他是个天才。我要是能把莫扎特音乐的每一章都写成一首诗的话,我现在死了都愿意。某种意义上我儿子成为作曲家,我非常高兴。从小我跟妈妈学钢琴,我总是学不好,放弃了,但是我的儿子钢琴弹得很好,这大概就是隔代遗传。
新京报:你现在还会去现场听音乐会吗?
谷川:现在几乎都是在网络上,不花钱的,我在naxos的网站上听。独奏家里我喜欢古尔德,那个人怪怪的,和别人都不一样,从某一天开始就不再演奏了,全让客人听录音。有个日本的演奏家内田光子我也非常认可。马友友大家都评价很高,但是我不太喜欢他的音乐,和他见面我很喜欢他的人,但是只谈音乐的话,我觉得我和内田光子有种共鸣的感觉,但是和马友友可能就没有这种感觉。
新京报:所以如果你有才能的话,你是不会当个诗人的?
谷川:肯定的。我对音乐一直很崇拜,我有两个崇拜,女性崇拜和音乐崇拜。我不喜欢很男性化的音乐,很阳刚的。拉威尔的《波莱尔舞曲》你知道吗?(说着就自己哼起来)
新京报:是的,我知道。
谷川:那个我超讨厌的!那个就是男性音乐的代表。我也有一些音乐家的好朋友,我和小泽征尔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一直很喜欢德国的一个乐团演奏的巴赫的乐曲,结果小泽征尔指挥这个乐团演奏的巴赫的音乐让我非常失望,听了那一场我觉得小泽征尔还是个亚洲人,不是西洋人。
新京报:你这几天参加活动经常穿一件有“爱”字的T恤,你的诗集里也有一首诗叫《关于爱》,但是这首诗每一段结尾都是“但我不是爱”,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爱?
谷川:爱不是语言,写诗的话语言有限制,表达不出来,这已经到极限了,爱表达不出来。爱远远超过语言的深刻,要通过自己的行动表现出来。我之前问朋友们,有谁能定义“亲切温柔”,其中我最喜欢的答案是——永远在你身边陪伴。我自己对温柔的定义是,我觉得温柔是宇宙和人的切入点。
(感谢田原先生、魏薇女士协助翻译)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姜妍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林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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