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宫西达也一起午餐 所有东西都“很好吃”

　　【手记】

　　送你一颗温柔的子弹

　　我们的午餐在12点15分开始，宫西选择了一个对窗的位置。这样，透过餐厅的落地窗，他可以看到街上疾行而过的车与人。人行道上有人在重新铺设地下管道，不时扬起的尘土勾勒出风的形状，如果微微抬头，就可以看到美得让人羞于高声说话的蓝天白云。我知道他眼中可能的风景，是因为，在他和他的朋友们未到之前，我就坐在那个位置上。但我很快意识到，它应该是宫西的位置，他喜欢有丰富层次感的视野，允许自己在开阔与切近之间自由调度。

　　从宫西达也到“恭喜大爷”

　　动筷之前，宫西望着窗外，“今天北京很美丽。”宫西有一个理论，每天少说一个否定词，多说一个赞扬的词，这个世界会更加美好。

　　在解释它时，宫西会微微试探一下对话者，如果对方是一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那么他会从情感角度来解释，说人在赞美一样东西的时候，自己就会感到快乐；而当他遇到一个灵性丰盈的人，他会说，当你对世界说赞美词的时候，世界也会以它的方式回应你。

　　午餐前，宫西已经在蒲蒲兰首届绘本创作研习营的课堂上连续讲了两个小时。他的学生，是一群热爱绘本并想独立创作的中国年轻人。“他们都很棒，很有思想。”他喜欢跟有梦想的人讨论绘本，分享自己的创作经历，因为绘本本质上也与梦想有关，并因分享而更丰富。一个作品完成后，会开始它自己的旅程，宫西并不希望这样的旅程与自己全然无关。于是，他兼任了绘本的解读者、推广者的角色，并乐在其中。

　　宫西达也只会简单的几句中文。第一次与人交往，他通常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恭喜大爷’。”所以，很多人又习惯称他为“大爷”。

　　“吃货”笔下自然离不开吃

　　据说宫西是一位美食家，不过相比较于挑剔地品鉴，宫西似乎更善于赞美。每一道刚上桌的菜，都会收获宫西的凝视与赞叹，他睁大眼睛，盯着菜，似乎它们有着不可思议的美妙。可以想象，这些菜可能都是满心欢喜地接纳被吃的命运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吃哦，哈哈。”

　　宫西写过一只叫做“很好吃”的小甲龙的故事（《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那是一只孤独的小甲龙，出生后忧伤地晃荡在空无一人的旷地，遇到的第一个活物，是一只气势汹汹扑向它的霸王龙。

　　宫西笔下的霸王龙也和宫西一样乐于赞美自己的食物，它对小甲龙说：“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小甲龙听到这话非常开心，抱着霸王龙的脚亲热地叫爸爸，它说：“知道我名字的，一定是我爸爸，我就叫很好吃呀。”

　　霸王龙的凶样没有吓到小甲龙，但小甲龙的依恋与信任却像一颗温柔的子弹，击中了霸王龙的内心。于是，它就真的让自己成为了一位父亲，内敛地回应小甲龙的爱，保护它远离危险、饥饿，教它生存的本领，直到有一天它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给小甲龙了，就悄悄地将它送回了自己的族群中。这颗温柔的子弹，就是宫西想送给他的读者们的礼物。

　　宫西的很多作品里都有“吃”，最典型的当然还有《好饿的小蛇》。小蛇戴着皇冠，被整个世界宠着。当它饿的时候，它会遇到苹果、香蕉或是葡萄，快乐地吞掉它们后，小蛇的身体就会变成它所吃的东西的样子。后来它又饿了，它就吞掉了遇到的一整棵苹果树，变成了苹果树的样子！

　　在宫西的绘本世界里，与吃相关的，还有红果子，它是小甲龙、慈母龙这类素食角色的最爱，而当它们展现对强者霸王龙们的善意时，总会送上自己珍爱的红果子。

　　在不完美之上继续创作

　　哲学家罗伯特·诺齐克在《经过省察的人生》一书中有非常有趣的表述，他说，吃这个动作寓意丰富，它是人向世界发出的最为亲密的邀请，使得后者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成为血肉，成为生命，这个过程的发生本身就是人与世界之间一场爱与信任的仪式。

　　但同时，吃也是一种残酷行为，会取消其他的生命形式。而生命之间的关联就在这样的爱和残酷中。宫西说，我不回避这样的残酷，同时，我更愿意去体察并表现爱。

　　和宫西谈绘本，很少涉及关于图形和线条的设计，他认为重要的是你如何去感知这个世界，如何处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真诚深入地细探自己的内心，你就会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方式将其表达出来。

　　午餐后，宫西带领学生一起创作题为“我喜欢的东西”的绘本，他与学生分享了两个原则：第一，不要用橡皮擦去你认为不完美的画，要用笔在不完美之上继续创作；第二，要真诚，让笔下所有的东西都与自己有一种情感关联。而他在自己的即时绘本中，画了午餐时刚爱上的甜点：西米露水果捞。

　　【主要作品】

　　恐龙系列《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我是霸王龙》《你真好》《永远永远爱你》《我爱你》，以及《跟屁虫》《好饿的小蛇》《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好》《1只小猪和100只狼》《喵呜》《好饿的老狼和猪小镇》等已在国内翻译出版。新书《遇到你，真好》，已由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

　　【对话】

　　知道世界的不完美这本身就很美妙

　　带着爱创作。 

　　我不准备用自己的想象去改变世界。

　　微小的善会改变我们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恶是平庸的，善才有深度。

　　说世界不完美，是因为想象了完美，盼望了完美。

　　有些东西是不容颠覆的，哪怕看起来很不美。

　　新京报：到目前为止，你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一本？

　　宫西达也：我对自己的作品从来不是用满意来形容的。对我而言，所有的作品都是我的孩子，我很爱它们，所不同的是，有些孩子比较难养，花费了很多心血，但我会爱上那些艰难的过程；有些孩子长大后没有变成自己原先想象的那样，但我也会爱它的不完美。无论如何，我都爱它们，因为我是带着爱把它们创作出来的。如果一个作者说不喜欢自己的一个作品，那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新京报：你的好多绘本里都有吃这个动作，小蛇吃苹果树，霸王龙吃慈母龙，大灰狼吃小猪。但你似乎不准备在你的作品里改变这样的关系，大灰狼和小猪不可能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霸王龙和甲龙也不可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是一种怎样的坚持？

　　宫西达也：这是对基本的真的坚持。有些东西是不容颠覆的，哪怕看起来很不美。我不准备用自己的想象去改变世界，没有人有能力去把坏的变成好的，恶的变成善的，让大灰狼不吃小猪，让霸王龙不吃慈母龙。你必须宽容这个世界的不完美，宽容人性的恶，这样你才能和这个世界更好地相处。但问题是，宽容如何发生？如果你看到的都是恶，你只会绝望而不是宽容。所以，我会在我的绘本里加入善的东西，好的东西，它们也许是很微小的，在真实世界的恶面前微不足道，但正是它们，会改变我们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它们让我们有力量也有能力去宽容并接纳恶的存在。

　　新京报：小甲龙叫了霸王龙一声爸爸，霸王龙就没把它吃掉，反而像父亲一样爱它，这个故事是否有对真实的颠覆？

　　宫西达也：哦，是的，大家会说这是不真实的。但我想说，这是更高的真实，是善，是美好，关于它的真实性的证明，不是事实上它是否存在，而是我们是否相信它存在。

　　新京报：我们本性上还是会有趋善的冲动，你的好多作品都是激发了人的这种趋善冲动。

　　宫西达也：嗯，你说得很对。但有些人总是担心，我在作品里把世界描绘得过于美好？我觉得好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担心！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到处有坏人坏事啊，在孩子脆弱的世界里，残酷的事情都是成倍地放大了出现的，你根本不用担心他与恶隔绝故而不知道世界的凶险。你说恶其实是平庸的，善才有深度，这个非常对。我是想让孩子们在阅读中读到不一样的东西，让他们记得有一些小小的善，以后面对凶险、黑暗的时候，心里仍然有光明的东西，不会丧失希望。

　　新京报：这好像有点悲观？

　　宫西达也：是，也不是。人性是不完美的，世界是不完美的，但我们竟然知道它们不完美，这就是一个神迹。想象一下，银行里的工作人员是怎么分辨假币的呢？他们需要清楚地知道真币是怎样的。所以，你也许觉得我有点悲观，因为我对人对世的评价似乎有些消极，但是之所以否定，是因为想象了完美，盼望了完美。你看，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朱桂英

　　感谢蒲蒲兰绘本馆创始人石川郁子现场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