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一个有意思的神经病”,译者闵雪飞如此形容她眼中的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语气中毫无贬损,甚至带着某种喜爱。日前,她翻译出版了佩索阿的作品《阿尔伯特·卡埃罗》。
佩索阿1888年6月出生于里斯本,早年有志于英语写作,并为商行撰写英文信件,但最终放弃了英语书写,回到母语的怀抱。不过,对英美文学的熟悉与认同,“使他殊异于深受法国文化影响的葡萄牙同时代诗人”。
这47岁的生命,如同佩索阿笔下的卡埃罗一样无名而落寞,这是他自己的“殷切希望”,但思想以文字的形式流传久远,他成为了经典化作家。他抱有希望的,还包括他自己的品质,那是“一种对事物极度的感觉,一种对感受特别深入的意识,一种自我拆解的锐利智慧,一种用梦幻愉悦自己的非凡才具”。这种品质在诗歌创作上得到了完美呈现,它从不同层面丰富了人们对人性和灵魂的关照,引发了注重内心生活的人们的强烈共鸣。
佩索阿在生活中看起来散漫无聊,但他用72个异名写作,仿佛孙悟空72变,是自我分裂写作的集大成者,在文字中丰富而拥有经典特质。阿尔伯特·卡埃罗不仅是佩索阿创造的一个异名,他的另一个自我,更是他精神的导师,尽管佩索阿自己都认为“荒唐”,但确实如此,“在我的体内诞生了我的导师”。
译者闵雪飞写道:“……正是佩索阿,尤其是卡埃罗,时刻提醒我与直接感知的生命相连。阅读并不总是幸福的事,当我因阅读带来的苦而无法感受生活的乐时,卡埃罗的诗作仿佛是阿里阿德涅的线团,帮我走出自我囚禁的迷宫。”确实如此,阅读《阿尔伯特·卡埃罗》会帮助我们重新发现自然,相信直觉,在简单、纯朴的地方获得生之安慰。
自我分裂写作的集大成者
新京报:你愿意谈谈佩索阿的异名吗?
闵雪飞:对我来讲,谈佩索阿的异名谈得太多了。我觉得,异名固然重要,但并不是唯一重要的,而且我们要看到,在佩索阿晚年时,已经完全放弃异名写作了。另外,这与我翻译、研究的进程有关,我下一步的研究不会过多强调他的异名,而是想探究“原初佩索阿”,研究一个整体性的佩索阿。
异名的产生,主要有两个因素:首先是心理因素。佩索阿少年丧父,母亲改嫁,比较孤独,五岁的时候就创造了第一个异名舍瓦利耶·德帕斯,他需要这样一个人或者是帕斯所说的“不识自我之人”,也就是说,不同的碎片化的自我反而是他认识自我的一种方式。其次,是文学发展的因素。其实有很多人有意识地尝试过这种自我分裂的写作,比如安东尼奥·马查多,他写了“伪歌者”,不同的是,异名在佩索阿这里被强化,他是一个集大成者。
你看这些用异名写作的文章,会知道佩索阿不是一个常规性的诗人。我觉得,用一个名字写作的诗人,不大会追求差异,而会在每一首诗中追求完美,佩索阿不是这样,他好像故意给每个异名设置了一些缺点,以卡埃罗为例,他只读过四年书,在农村生活,没有什么文化,所有的一切都从与自然的共存中得来,但这都不影响他用四年级的水平、简朴的语言写出很棒的诗歌。
新京报:佩索阿、主要异名阿尔伯特·卡埃罗及其他异名的关系、相互作用是怎样的?
闵雪飞:虽然研究者统计出佩索阿的异名有72个之多,但其实很多异名不常用,重要的有四个:佩索阿的本名算一个异名,阿尔伯特·卡埃罗、阿尔瓦罗·德·冈波斯、里卡多·雷耶斯。这些异名之间有相互协作,又有对立,是佩索阿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四个主要异名是对立统一的关系,两两对立,比如卡埃罗,他绝对不信任任何神秘主义,相信简单、纯朴,这与神秘主义的佩索阿自身形成对立;雷耶斯和冈波斯也相互对立,两人都写颂诗,但雷耶斯遵循的是古希腊、罗马的古典颂诗的传统,要押韵,冈波斯写的则是未来主义的颂诗,表达形式十分自由。当然,这些异名也有合作,比如都以卡埃罗为导师。
新京报:这也就是说,卡埃罗这一异名处于核心地位。
闵雪飞:对。佩索阿用异名写的很多散文、文论,很直接地肯定了卡埃罗的伟大,从这些文章可以看出,卡埃罗确实是一个主体。原因在于,卡埃罗注重直觉,确立了看与理解之间的一致性,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这个一致性,就无从建立他的“异教”。要知道,看与理解的不一致,是基督教的想法。另外,我自己也很喜欢卡埃罗,他身上真挚的东西、纯真之情特别多。
佩索阿的诗
《恋爱中的牧羊人》之5
爱是相伴。
我不会一个人走在路上,
因为我已不能一个人走。
一种看得见的思考让我行得更快,
看得更少,而同时又愿意慢慢看到所有。
甚至连她的不在都是一件与我同在的事,
我太爱她,竟不知道该如何渴望她。
倘若我看不到她,我便去想象她,我强壮如
高挺的树。
但倘若我见到她,我会颤抖,她不在,我不知道
我的感觉中会发生什么。
全部的我是任何一种遗弃我的力量,
全部的真实凝视着我,宛如向日葵,她的脸浮现
在中央。
读佩索阿,如获知音
新京报:“感觉”一词在佩索阿的作品里出现频率很高,他也曾说,“我从来没有爱过谁”“我最爱的东西一直是感觉”。佩索阿的感觉到底指的是什么?
闵雪飞:是这样的,你给了我一个提示,其实我要写一篇论文来探究佩索阿的感觉主义。现在我不方便说,得等我把自己的思路梳理好,写出了学术论文,现在说了我怕造成对他的误读。这是一个深层次的探讨,我们不能够一看到佩索阿的感觉主义就想他是怎么感觉的,可能要比这个复杂得多。我得说,佩索阿的感觉主义和我们平时所说的感觉有些不同,更是他力图去统一所有异名的一种东西。
新京报:佩索阿对内心生活极其细微的觉知,这样做的结果,不是向外,而是向内,回到自身。这可以给现代人丰富内心、关照内心提供某种途径。
闵雪飞:我很喜爱佩索阿,现在很多人在忙不迭地秀幸福、秀平和,恐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过得有多好,而佩索阿如此真实地把他的不安、生命的真相揭示、呈现给大家。平和是真相吗?不,像佩索阿这样的不安是一种真相,不安是一种最大的真实。这一种真实,你可以在《阿尔伯特·卡埃罗》这部诗集中感受到,读来会让你内心纠结,但不反感,慢慢读,读佩索阿的作品,你会有得到一个知音的感觉,能心心相通。
“这是什么人啊!”
新京报:这样一个重视内在感觉的诗人,却写作了“恋爱中的牧羊人”,在佩索阿整个写作生涯中都不多见。同时,恋情总有一个对象,是向外的。你怎么看待他自己的爱情和这些书写爱情的诗作?
闵雪飞:我不太关注佩索阿谈恋爱。为什么呢?我很喜欢佩索阿,但是在谈恋爱这个话题中,如果你从女性的角度来说的话,对于他的恋爱,你会反问:这是什么人啊!佩索阿给女朋友写一封信,大意是我们不能像那些庸人那样,把彼此之间的好感误作为爱,你这么好的人,对于你我实在无可挑剔,将来如果你不幸福,那也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其他人。在解释为什么要分手的时候,他说,我们的生活不一样,你有你的生活,我的生活日渐被另外的法则——注意,这是神秘主义——支配。分手后,过了一些年,他们短暂复合,不久又分手了。
当然,佩索阿很喜欢这个女孩,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能给她幸福。这里没有对错,女孩想结婚,站在佩索阿的角度,他又没有办法承担婚姻,甚至觉得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必要去承担婚姻,这样一来,他的选择反倒是最负责任的表现。这是我个人化的一些感受,程一身先生在佩索阿的恋爱方面有过探讨,写得挺好玩。
最后要说明的是,佩索阿谈恋爱的经历对他的写作没有任何影响,《阿尔伯特·卡埃罗》里的“恋爱中的牧羊人”也不是为了纪念他的爱情而写的,这一点学者已经有定论。这段爱情,最终只留下一些情书。
你看过电影《不安之影》吗?这是佩索阿的作品《不安之书》的电影版。看了就知道,佩索阿每天穿一件黑风衣,戴着墨镜,去咖啡馆喝咖啡,晚上喝苦艾酒,生活很无聊。
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亚顺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