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乡画意，浸沃细水流长

　　绵竹处于四川盆地逐渐过渡到青藏高原边缘的地带，天府粮仓的组成部分，川酒甲天下，“白酒金三角”犹如一个酒杯，绵竹处于酒杯左侧口沿处。“酒乡画城，山水绵竹”，这是绵竹的城市宣传名片。关于“绵竹”这个名字有三种说法，这里适合竹子生长，亚热带气候，不温不火的温度和降雨量，微酸性含有机质高的土壤，适宜竹子生长，也适合酿酒中的微生物繁殖发酵。农耕时代的绵竹也是一个货物集散地，茂汶、北川的山货出山必经拱星和绵竹城，绵竹的酒、年画、茶、铁器等经人力、骡马贩运入山。在清代，绵竹城货栈林立，商贸繁荣，射水河、绵远河、石亭江部分地段通航船，陆运方便，能快速到德阳、成都，人称“小成都”。

　　“绵竹亭亭出县高”

　　“小心路滑”，绵竹市人民公园里不乏这样的温馨提示，苔痕上阶绿，青苔毛茸茸爬满一路细密的绿色，天气潮湿温和，典型的亚热带气候，如果还不够说明这一点，仿古建筑的青瓦屋顶上经常有蓬蓬的蕨类植物舒展开宽大的枝叶。人民公园里还种植了几棵绵竹，“绵竹”的确是竹子的一种，如今在绵竹市却难觅踪迹，杜甫赞美过它，“华轩蔼蔼他年到，绵竹亭亭出县高。江上舍前无此物，幸分苍翠拂波涛。”绵竹当地的文化人会注解，“出县高”，“县”通“悬”，这种竹子亭亭高过屋檐，竹竿较粗颜色深绿。据说有个绵竹文化人在谈及自己的家乡时特别爱引用这首诗，他姓高，给自己女儿取名为“高亭亭”。

　　绵竹的文化符号之一——年画，老艺人说当年用的纸张和今天不一样，是绵竹的竹子产的一种粉笺纸。纸先蒸过，刷上一种茂县产的白泥。白泥晒干，粉碎，水泡，撇去浊水，澄清，加胶矾和糯米浆。这种纸很白很细，着色厚。年画是要贴过年的，只有这种纸经得起日晒雨淋的时间揉搓，色彩还像新的一样。

　　夏末秋初的绵竹，桂花从树枝上簌簌落下来，地上一片细密的花，有人坐在树下看书、下象棋、摆龙门阵或者发呆。无论是在诸葛双忠祠还是关帝庙，崇拜敬仰已经让位于日常生活，喝茶、下棋才是院落里最生动的场景。关帝庙的两侧分为两个部分，一边是喝茶打牌搓麻，另一边是喝茶下棋，有个人从下午端着棋谱自己琢磨钻研到点灯，真正是入了迷，只有桂花悄无声息地落下来。走进诸葛双忠祠，“蜀汉三叛”郝普、傅士仁和糜芳的跪像装在玻璃框子里经受风雨，忠义之士巨大的坟冢芳草萋萋，俨然成为茶座葱郁的背景。绵竹文化人、原绵竹文管所所长宁志奇强调了几次，诸葛双忠祠大门口的“忠”、“孝”二字原来都出自文天祥的手笔，“5·12地震之后重修，就搞了电脑字上去”，他就忍不住叹息。

　　酿酒与年画相遇在墙上

　　走在绵竹的街道上，不时能看到金桂的身影，不经意闻到的感觉很美妙，如果鼻子凑到了花蕊跟前，反而过于甜腻。种植金桂的距离需要好好拿捏，剑南老街上就种植了几株。天益老号古窖池前有一株金桂，和古窖池微生物酝酿发酵的酒糟香味融合在一起。

　　宁志奇从始至终参与了剑南老街的创意规划，他找来绵竹当地的年画艺人将民间酿酒饮酒的风俗趣味画上墙，酒与年画，这属于绵竹的两大文化符合融合在了一起。天益老号古窖池的外墙四周都布满了绵竹年画，内容并不是诗词大家们的名句，而全部关于日常生活中的酒，看上去都是民谚歌谣，人生的百般滋味似乎都能够借这透明的液体得到释放。《拉车卖酒》说的是丰收后的喜悦豪情，“蒸出佳酿入酒海，驱车赶到围场来。曲香何惧鲸饮量，醉倒猎手卧虎台。”《酒楼唱曲》又是杯酒人生里的欲说还休，“路歧天涯沦落人，酒楼赶座唱清音。不入勾栏打野呵，盲女弹词说陶真。”

　　剑南老街的另一侧是各种年画店，路口还有一家年画超市。年画已经做成了各种艺术表达方式，T恤衫、刺绣年画、梳妆盒……现在还出现了酒与年画结合的一种形式——酒瓶上画上年画。白酒、年画如果再加上茶叶，放在一个礼品盒里，就是“绵竹三绝”了。这几年的绵竹一些地方，政府打造“年画上墙”工程，青瓦白墙上画了大红大绿的年画，都是喜庆的内容，有时候配合着竹影摇曳，别有一番味道，当然现在绵竹市区普遍种植的不再是“绵竹”，就像现在再不是“家家会点染，户户善丹青”的亦耕亦画的年代。

　　“家家会点染，户户善丹青”，91岁的年画师王星儒经历过那个年代。“那时候的农户人家，有几道门，都是要贴年画的。旧社会贴门神，分为大毛、二毛、三毛。大毛就是整张纸，画的是秦叔宝、尉迟敬德武门神，贴在大门上，护卫家宅。二毛就是贴在二门的文门神，有天官、仙童、刘海蟾、送子娘娘，求福求喜求富贵，二毛的尺寸要小一点。贴在卧室或灶屋门的是三毛，是观花美人、八宝童子，惹人喜爱。后门门神只贴一个，后门是单扇，贴钟馗或者是魏征。”王星儒还保留着他爷爷创作的画幅，都是关于二十四节气农事的内容，又和平常百姓生活连接在一起，说到“入仓”，大概的意思就是“节约要从入仓起，船到江心补漏迟。”对待粮食和生活的态度应该是，“能掐会算，钱粮不断。细水长流，吃穿不愁。”

　　酒与画中寄托的朴素信仰

　　年画联系着千家万户，曾经是绵竹一项很重要的产业。宁志奇认为，“年画就是中国人的一种信仰。”他举了个例子，“杨白劳那么穷，过年也要买张年画呢。”王星儒的印象是，“腊月初一出摊子，大市场在南华宫坝坝里面，四周摆的都是画，两三百户摊子，每天要卖到二更天，尽是卖批发。”各地的客商都来采购，主要是卖四川还有西南、西北各省，远的也卖到了东南亚、日本等。问老艺人“那时候一对年画卖好多钱呢”，“就是一碗面钱。”绵竹有句老话说，东门河坝看花，南华宫里买年画。

　　绵竹的南华宫已经不存在，在四川各地，分布着很多南华宫，是清前期广东移民在四川各地修建的以凝聚乡情为纽带的移民会馆，各地的南华宫“每逢神会必演戏庆祝，祈福还愿皆携楮酒谷致敬尽礼焉”。在农耕时代的中国，敬神、联系感情、为自己祝福，酒与年画都寄托着对最朴素的生活的信仰与热爱。现在的绵竹在过年期间会有“年画节”，那个时候的绵竹到处张灯结彩，花车游行，旅游宣传口号就是“来绵竹过中国年。”

　　绵竹也曾是一个货物集散地，茂汶、北川的山货出山必经拱星和绵竹城，绵竹的酒、年画、茶、铁器等经人力、骡马贩运入山。清代某位诗人盛赞绵竹：“山程水陆货争呼，坐贾行商日夜图。济济真如绵竹茂，芳名不愧小成都。”由此绵竹就被称为“小成都”。今天的绵竹也等待着“成兰铁路”的开通，绵竹是川西地区的一站。

　　原来具有年画制作传统的射箭台村，现在是远近闻名的年画村，也是绵竹的文化地标和旅游景点，经常有旅游大巴停靠在这里，如果是周末或大型活动，还能遇到“仕女游街”，本来是年画的创作内容，绵竹年画里的仕女也不同于江南的婉约，眉眼之间多带着俏皮泼辣，今天的旅游活动“仕女游街”，就是一群穿着古装的姑娘骑着自行车在村子里转悠。

　　年画村接待过不少大人物，在绵竹年画（陈氏）第九代传人陈强家里，墙上有各种大人物来视察握手的照片，“绵竹年画的欢喜内容也是在给灾后重建打气。”当时是江苏省定点援建，“江苏人回去的时候都要买几幅年画。”也就是在那一年，王星儒的家也倒了，家人把他从中午午休坍塌的床铺上扒出来，毫发无伤。重建的时候，八十多岁的他踩着梯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画了一幅“竹报平安”的中堂，满满一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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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浸沃之地 玉妃泉涌

　　在四川人追溯自己的历史时不断提及的一本书——《华阳国志》中说：“蜀王杜宇称帝，乃以江潜绵雒为池泽。是以蜀人称郫繁日膏腴，绵雒为浸沃也。”绵竹就处于绵水河畔，绵水、雒水，古时均称为沱水，如果从地理源头追踪，属于岷江的一部分也归入长江的怀抱。“浸沃”，这是对绵竹丰饶的定位。绵竹博物馆的开篇语也是以“浸沃”点明题旨，粮食多了就要酿酒，再加上天气、水等条件，于是就有了绵竹大曲的诞生。

　　对于酿酒来说，“水是根本”。绵竹酿酒用水，在介绍绵竹大曲（包括后来的剑南春）酿酒的水源，都提及用的是“玉妃泉”，就在绵竹市区往西不远的鹿堂山上，相传这里是古蜀国王妃玉妃的出生地，属于龙门山断裂带的控制下。清水从清幽的山洞口潺潺流出，据说检测的结果是玉妃泉低钠多锶，甘酣净冽，成为酿好酒的根本之源。山洞深不可测，洞口接出来很多管道，据说通往不同的单位企业。四川当地还出一种“玉妃泉”矿泉水，水源也来自此处。今天，绵竹市的主要酿酒用水主要是采自地下水，宁志奇说，“也是和龙门山脉通着的，水好。”到达玉妃泉的时候，刚好有挑着粪桶的农妇路过，笑着说，不要照，臭啊。可是这农家的有机肥种出的菜才真正好吃。

　　绵竹生活的调和之道

　　绵竹年画最大的特点是以手工彩绘见长，一个版子下来，各人的风格不一样。秦叔宝袍子上的花纹，版子上没有，完全是手上乾坤。王星儒自幼在家里耳濡目染，爱看书，尉迟恭是什么样子，秦叔宝是什么样子，“黑黑黑，胡敬德（尉迟恭）”，关圣人是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绵竹年画讲究夸张，“英雄无项，美人无肩”，画门神要“立如一张弓，坐如一口钟”，才能画出威风来。现在最受大众欢迎的内容是“赵公镇宅”，赵公是威风凛凛的财神爷。

　　绵竹年画基本色有黄丹、佛青、桃红、品绿，称为“大色”，关键是运用色度对比调和。在王星儒看来，深配浅，酽配淡，深、浅、酽、淡要顾全，这就是调色之法。画画是不能一个色压一个色，“全黑就显不出黑，全红就显不出红”。

　　调和之道也能解释一个外来游客对于绵竹的感性体验，小城不大，适合步行，酒与茶是两大特产，最有特色的地方小吃是早餐火辣的肥肠米粉，缓慢而热烈的生活是绵竹的节奏，夜幕降临，热烈指的是夜啤酒和冷淡杯，这也可以为四川生活或者整个中国城市的平常夏夜生活注解。几个好友聚在路边排挡，最好是相熟的人，吃什么倒是在其次，酒也不用太好，可以推心置腹，荤素段子也无顾忌，相隔的桌子不要太远或者太近，太稀疏显得冷清，太近了，一耳朵听到的都是隔桌酒话。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曹燕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