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5:书评周刊·致爱丽丝·小说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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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门罗的《激情》

2013年10月1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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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英文版封面。
《逃离》诺奖新版封面。

  选自爱丽丝·门罗小说《逃离》,李文俊译,新经典文化公司2009年7月版,新版即出(由新经典独家授权发表)

  格雷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从小和舅公舅婆一起长大,舅公是一个靠编藤椅为生的手艺人。格雷斯高中毕业,没有希望上大学,以为自己以后也只能靠编藤椅为生,中学校长引荐她进入一家餐馆当女招待,已经是她的生活中最好的选择。

  在餐馆打工时,好运降临到这个普通女孩身上,莫里,英俊而出身更高阶层的年轻男孩对她一见钟情。格雷斯进入了莫里的家庭,喜欢上了莫里大度又风趣的母亲特拉弗斯太太,和莫里的姐姐格蕾琴相处和睦,唯独没有见过莫里当医生的大哥尼尔。据说,尼尔有酗酒的毛病。

  格雷斯和莫里发展顺利,很快谈婚论嫁。在感恩节的家庭聚餐上,因为一个小意外,她划伤了脚,正在这时,莫里的大哥、全家人都在等待的尼尔回到了家。尼尔马上带格雷斯去了医院,在离开医院后,他并没有带她回家,而是往北开往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格雷斯如着魔般地自愿由他带领走上了这段旅程……

  (选一)

  “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为了堕落的目的而诱拐你?”

  “没有啊。”格雷斯违心地说,她想他用词怎么都跟他母亲一个路子的呢。堕落。

  他们没有重上七号公路,相反却是上了往北去的路。这儿连路面都没有铺,不过却是够宽阔的,级别不算低。酒喝下去对尼尔的驾驶却似乎起了相反的作用。他降低了速度,以与路况相配称,甚至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你不在乎吗?”

  格雷斯说:“在乎什么?”

  “把你拉到某个破破烂烂的地方。”

  “不在乎。”

  “我需要你做伴。你的脚怎么样?”

  “没什么事了。”

  “还是有点儿疼的吧。”

  “不厉害。没事了。”

  他握起她没拿可乐瓶的那只手,将掌心压在自己的嘴唇上,舔了舔,然后又松开。

  “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为了堕落的目的而诱拐你?”

  “没有啊。”格雷斯违心地说,她想他用词怎么都跟他母亲一个路子的呢。堕落。

  “你这样说用在别的时候也许会是对的,”他说,仿佛她方才是回答了“是的”,“不过今天却不对。我觉得不对。今天你安全得跟座教堂似的。”

  他的声调起了变化,现在成了亲切、坦诚和轻声轻气的了,方才他的嘴唇压在、接着他的舌头舔在她皮肤上的感觉,在相当程度上撼动着格雷斯,使得她听到的不是他在说着的那个内容,而是他的声音本身。她能觉出他的舌头一百次、几百次地在她全身的皮肤上移动,在那里跳着祈求之舞。可是她光是回答了一句:“教堂也并不总是安全的。”

  “不错。不错。”

  “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弟妹。”

  “未来的。我没说是未来的吗?”

  “我连那也不是的。”

  【选二】

  她竟会想到要跟莫里结婚,这不是莫名其妙吗。这简直就是一种背叛。一种对自己的背叛。可是和尼尔一起坐车出游却并不是背叛,因为对于她熟悉的一些事,他也是有所了解的。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她对于他,也是了解得越来越透彻了。

  她想通了。这儿还能是什么地方?一个私酒贩子的窝呗。她想起了老家的那个私酒贩子——一个颤颤巍巍、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头,脾气阴郁而且多疑。万圣节的晚上,他竟会手持一把霰弹枪坐在自家门口台阶上。而且还会在堆在门口的柴火垛上做上记号,好察知有没有被偷。她想象着他——或者是此处的这一个——坐着打盹,在自己肮脏的却什么物件搁在哪儿全一清二楚的房间里(她知道情况必然是这样的,从纱门的修补上就可以判定)。想象着他从他那张嘎吱作响的小床或躺椅上爬起来,翻开那条脏兮兮的被子,那还是多年前某个女亲戚帮他绗的,那女的死了都有很久了。

  她倒是没进去过走私贩子的家,可是在老家那边,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受人尊敬的门户,和声名不怎么好的人家,彼此的生活状况也就是隔着层薄薄的板吧。因此她是可以想象得出的。

  她竟会想到要跟莫里结婚,这不是莫名其妙吗。这简直就是一种背叛。一种对自己的背叛。可是和尼尔一起坐车出游却并不是背叛,因为对于她熟悉的一些事,他也是有所了解的。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她对于他,也是了解得越来越透彻了。

  现在,在门口那里,她似乎都能见到是她的舅公在那里站着,弓着背,一脸的迷茫,在对着她看,好像她出门都有好多年了。似乎她答应过要回去的但是又把这事忘了,在这段时间里他早就该故去了,可是却并没有死。

  她挣扎着要跟他说话,可是他不见了。她一点点醒了,移动了一下身子。她是和尼尔一起坐在车子里,他们又上路了。她睡着时是张着嘴的,口里干得很。他转过头来看了她片刻,她注意到,虽然身边车风阵阵,却新添了一股威士忌的气味。

  不出所料。

  “你醒了吧?我从屋子里出来时你睡得可香了,”他说,“真对不起——都是熟人,我不好意思马上就离开。你膀胱那里胀不胀?”

  事实上,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解决了,在车子刚在房子前面停下来的时候。她当时瞥见左近有一处户外的茅房,但是不好意思下车往那边走去。

  他说:“这地方看来蛮合适。”他把车子停了下来。她走出车子,朝一些盛开的野花和乱草窠里走去,蹲了下来。他站在路那边的野花丛里,背对着她。她走回来爬上车时,看了看她脚边地板上的那只瓶子,发现里面盛的液体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他注意到了她的眼光。

  “哦,不必担心,”他说,“我只是把里面的一些倒到这儿罢了。”他举起一只扁瓶,“边开车边喝方便些。”

  地板上还有另一瓶可口可乐。他告诉她储物箱里就有开瓶器。

  “挺凉的嘛。”她惊讶地说。

  “有冰箱。他们冬天把湖里的冰锯开,起出来,贮藏在锯木屑里。这个人是存在屋子下面的地窖里的。”

  “我还以为在那所房子的门口见到我舅公了呢,”她说,“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舅公吧。说说你老家的事儿。干什么活儿的。什么都可以谈。我就是喜欢听你说话。”

  他声音里有一种新的力量,脸上也不一样了,不过那完全不是酒醉后的奇异光彩。那只不过是:他方才好像是身体不舒服——不是说病得有多厉害,只不过是打不起精神来,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而现在则是想让你确信他已经好得多了。他拧上小扁瓶的盖子,放下扁瓶,把手伸出去抓住她的手。他轻轻地握着,那是一种伙伴式的感情。

  “他很老了,”格雷斯说,“是我妈妈的舅父。他是个编织工——就是说能用藤编成椅子。我说不清楚,不过你要是有椅子要编,我可以做给你看——”

  “我可没有这样的椅子。”

  她笑起来,说道:“这活儿挺单调的,真的。”

  她原来以为自己是很严肃的,现在她明白了,自己其实是想用这些回答来打动他,使他觉得她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大俗人。可是在对话的过程中,她接触到了本质性的真实。这样的缺乏希望——真正彻底的、并非没有道理的、永远也不会有所改变的缺乏希望。

  “那告诉我你对什么感兴趣。对什么呢?”

  她说:“对你呀。”

  “哦。我又有什么事让你感兴趣呢?”他挪开了手。

  “你这会儿正在做着的事,”格雷斯决断地说,“是为了什么。”

  “你指的是喝酒?我为什么要喝酒?”扁瓶的盖子又拧开了,“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因为我知道你会说什么的。”

  “说什么?我会说什么?”

  “你会说,那还有什么别的可干呢?反正是这一类的话。”

  “这倒不假,”他说,“我的确是会这样说的。接下去你就会使劲儿劝我别这么干,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不,”格雷斯说,“不。我不会的。”

  这话她一说出口,就觉得身上发冷。她原来以为自己是很严肃的,现在她明白了,自己其实是想用这些回答来打动他,使他觉得她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大俗人。可是在对话的过程中,她接触到了本质性的真实。这样的缺乏希望——真正彻底的、并非没有道理的、永远也不会有所改变的缺乏希望。

  尼尔说:“你不会吗?是啊。你不会。这倒是让人感到轻松的事。你让人感到轻松,格雷斯。”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知道吧——我困了。很快我们就能找到一个好地方,我打算停车打个瞌睡。就眯一小会儿。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我想你也应该睡会儿了。”

  “你照看我一会儿?”

  “可以啊。”

  “那好。”

  他挑中的地方是一个叫福郡的小镇。镇郊河边有个公园,还有片砾石地的停车场。他把座位放低,立刻就睡着了。夜晚随着也来到了,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天凉下来了,说明季节毕竟不再是夏天。不多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举行过感恩节野餐会——野营篝火处仍然缭绕着一丝青烟呢,空气里还飘有烤汉堡包的气味呢。这气味并没有真的让格雷斯感到肚子饿了——倒是让她记起了别的环境下挨饿的情况。

  他立刻就睡着了。她下了车。方才学车时,车子开开停停,使她身上落了不少土。她在一处野营水管前尽可能地洗了洗她的胳膊、双手和脸。接着,为了保护自己受伤的脚,她慢慢地拖着步子走到河边,看到水并不深,还有芦苇冒出水面。水边立着一个警告牌,说是此处不得使用亵渎、污猥或是粗俗的语言,否则定当严惩不贷。

  她试着玩朝向西边的秋千。在把自己悠得高高的时候,她遥看那清澈的天空——变暗的绿色、变淡的金色,以及天边那一抹粉红色的晚霞。空气已经变得越来越凉了。

  她原以为那是接触的关系。嘴唇、舌头、皮肤、身体,还有骨骼上的碰撞。是燃烧。是激情。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就她此刻对他的所知,对他所了解的深度而言,那根本就是一场儿戏。

  她所见到的是一个终结。就如同她是站在伸向远处——以及更远处的一片深黑死水的边缘似的。冰冷、毫无波澜的水。望着这样冰冷死寂发黑的水,她知道所有的一切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该责怪的并不是喝酒的事。那同样的结果是在等待着,不论情况如何,不管是什么时候。喝酒,有瘾想喝酒——那不过是分散注意力的某种方法罢了,跟别的方法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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