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万林的“信众圈子”

　　胡万林再次以“神医”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并非是他的“神方”又救了多少人，而是因非法行医招来13年牢狱之灾的胡大师，这次又涉嫌非法行医，还惹上了人命官司。

　　死者是一名追求上进的河南籍青年，名叫云旭阳。不论事出何种缘由，生命的逝去总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但这起非正常死亡案件，多少还有些戏剧化。

　　云旭阳并非是胡万林接诊的患者，严格意义上还是胡的学生。而胡万林早已淡出公众视线十几年，且当年被指涉嫌因行医致死了十数条人命，这原本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事。但为何他再次复出，且又有一众教徒死心塌地追随？

　　我辗转于河南的洛阳、漯河与郑州之间，试图搞懂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年轻的大学毕业生怎么由一名中医爱好者，一步步走上了另一条道路，直到死亡。

　　求医圈子

　　到达洛阳新安县的第一天，我的采访其实并不顺利。在将近一天的时间，警方没有提供任何有效信息，还自称从未接受过媒体的采访。这不免让人有些失望。

　　报道者是河南当地一家很有影响力的媒体，他们不会凭空捏造出大量警方调查的事实。后来的采访印证了我的想法。但还是猜不透警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同行分析，是警方搜集证据时遇到了困难。死者云旭阳生前如何服下的“五味汤”，谁开的方子，谁让他喝的，有没有遭到强迫等问题，并不好取证。当然，这些只是一种猜测。

　　但洛阳的现场几乎采访不到有效的信息了。我只好当夜赶往云旭阳的老家漯河，试图采访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如何进到胡万林的圈子，又是如何走火入魔的。

　　22岁的大学毕业生云旭阳痴迷中医。这一点得到了云旭阳父母的认可。但事实上，云旭阳的父母是地道的农民，他们搞不懂云旭阳每天在做些什么，更看不懂每天守着电脑的云旭阳在和谁聊天，聊些什么。

　　云家人想办法搞到了云旭阳的QQ号密码。在他们的允许下，我打开了云旭阳的QQ空间，也看到了家人收集的聊天记录。

　　只学习了不到两年中医的云旭阳，毕业后一直呆在农村，但他的交际圈子着实让人吃惊。那是一个虚拟空间里庞大的人群。他有十几个QQ医学群，几百人的圈子。在那里，每天都有关于疾病和治疗的信息。

　　第二天，我打通了云旭阳师傅陈永康的电话。从他口中得知，原来这个圈子远不止几百人。他随口就能说出几十个医学QQ群，这其中成员不下几千人。

　　这个圈子，给人的感觉就像个医学研究院。研究员中有医生，有看过几本医书的人，也有专注于养生，甚至是长期受病痛困扰的人。

　　电话那头的陈永康说，他们每天都在关注和讨论关于治病、求医的事。有人学了治病的好方法，介绍给别人学。有些人还开班收徒。其中，包括始终想飞速提高医疗水平的云旭阳。

　　因此，也就不难看出，这个圈子里不时冒出一个“神医”，或者神奇疗法，其实并不奇怪。

　　没人知道这个虚拟空间的另一端，究竟是怎样的。也就不会排除有人是为了开班赚钱，而做了某种“神功”的宣传工具。或许，有些人就是神功的“发明者”。

　　陈永康就是个例子。他说他从来没做过医生，但看了网上一名“针灸大师”的资料，竟然花了两万多元，跑到重庆学了一套针灸术。学了没几天，陈永康也开班收徒，教了30余名学生，其中还有不少医生。

　　据他师傅自称，按照几千年前的一本古书的描述，手工磨出一套大针，和一套针灸方法。那针比锥子还要长。事实上，这套本事真的会用在了病人身上。不敢想象，有多少病人要被锥子扎过。

　　这是一件令人恐怖的事。

　　口碑效应

　　在云旭阳的圈子里，工人出身的陈永康都能开班收徒，不难让人相信，胡万林这样的“神医”，能再次成功复出，还是有“群众基础”的。

　　通过云旭阳的QQ日志，我试图找到更多与云旭阳接触的人，探寻他的内心世界，理清他如何“走火入魔”的。

　　在云的QQ好友中，有几个好友公布新换的手机号，这些都成为我下一步联系的对象。另一方面，通过陈永康的介绍，我找到了更多的胡万林学徒。

　　在和这些学徒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认识胡万林的方式，出奇的一致。先是通过网络上看到关于胡万林的信息，也看到十几年前神化他的视频。再后来，通过宣传网站，主动与胡万林的经纪人吕伟联系，最终进了胡万林的第二期“学习班”。

　　其实，他们看到的视频是十几年前所拍摄的。那是胡万林在新疆行医时，当时的权威媒体拍摄的视频。这次又被贴到网上。但在我对陈永康的采访中，发现陈永康也对胡万林深信不疑。

　　陈永康的理论是，他的几名学针灸的学生，跟随胡万林学习了几天喝下“五味”汤后，都说效果很好，更有力气。通过陈永康几十年医学爱好者的“经验”，他就信了，还报了学习班。

　　陈永康的说法，似乎解答了我的一个谜题——“口碑效应”，他们信广告更信“疗效”。

　　在农村，“口碑”十分有效。有时一些邪得离谱，甚至神仙鬼怪事，也有人信。

　　在我老家，一名侍弄了几十年土地，祖上几辈儿没出过医生的庄稼人，能一夜间变成一名能治百病的“神医”。“谁谁谁的病一下就治好了”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变幻成几个版本，越来越神。有时用不了多久，这“神医”土坯房门口就能排起长队，甚至有外省的病人造访。

　　还有，诸如男丁要一次吃12个煮鸡蛋，买一件红衬衣，吃桃罐头等，这类传言不时在乡间流传。传言中，如果不照方抓药，那就将会有大灾。于是，有一家抓了这药方，他的亲戚朋友纷纷效仿。不出几天，连邻县的人也开始“用药”了。这导致了一个结果，鸡蛋和桃罐头价钱再高都会有人买，直到脱销。

　　因此，一些人学着电视里的画面，捏着喉咙生吞泥鳅，生吃长条茄子，认为能治百病，也就不难理解。凡是有人说好，听说有人干过，肯定有人敢干。这些人甚至不去估计生命的成本。

　　自我圆场

　　在云旭阳死后，胡的学徒们口径出奇一致。他们坚称云旭阳死于意外，与胡万林毫无关系。没人知道这说法从何而来。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即便是出了人命案，胡万林也被警方逮捕，这群回到家中的教众们，还在反复喝着酱油、盐、糖、醋、咖啡搅拌在一起的汤水，一口气喝下几斤水，反复呕吐。

　　整个采访中，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曾经那么多的死亡案例指向胡万林，胡也因为非法行医被判过重刑，即便他有了良好的“群众基础”，甚至学员的活广告，那他们为什么没想到，胡为什么坐牢，为什么那么多人告他。

　　后来的采访中，我对每个学员都问过这样的问题，甚至争论过很长时间。

　　电话那头的陈永康认为，是有人故意陷害胡万林，才将他判了十几年有期徒刑。胡万林不善言辞，不喜欢争辩，没有把事实说出来。那究竟这个“陷害”的说辞是出自谁口，在几名受访的学员中，没人能说得清。陈永康也只是听人说的。

　　这明显是个荒谬的逻辑。再不靠谱的法院，也不可能简单就判一个人有罪。但这种说法，无疑表明了陈永康眼中的胡万林如何高端和神圣。

　　在对学员秦昌武的采访中，他说出了自己的逻辑。他认为，胡万林专门救治那些疑难杂症，有些人还是濒临死亡者，连正规医院都治不了。因此，出现一些死亡案例是正常现象。

　　另一名学员是亲身感受到了胡万林的“神方”。他说，他亲眼见到一名得了癌症的学员，在喝了五味汤之后，胃里吐出了一些腐肉。胡万林说，那学员的癌症好了。这名学员则在电话的另一端，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场大灾难。他也吐出了一些脏物，他自己分析，如果不是这次学习，他可能马上就会得肺癌。

　　即使这一次胡万林再次因人命步入监狱，他们对他仍然深信不疑，这多么可悲，多么可怕。

　　□孟祥超（新京报深度报道部记者，10月28日发表《“神医”胡万林“学徒”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