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散记】
□白睿文(美国学者)
从小一想到我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便有种陌生的感觉。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外婆因乳癌去世,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还不会说话),外公中风,除了整天发出的“哒哒哒哒”外,就无法说话。中风后他示爱的唯一方式就是捏捏我的腮帮子,但他出手有点重,每次捏得都很痛,三四岁的我一直想逃避。五岁的时候我们全家搬到外州,又过几年外公就去世了。
爷爷是在我差不多十岁的时候离开的。关于爷爷的记忆比外公多一些,但小时候也很少在一起。只模模糊糊地记得他教过我如何打开花生米然后找里面的圣诞老人(花生米分两半后有个小地方凸出来,有点像圣诞老人的脸),还听过许多关于他过去当牛仔的传说。虽然有这些分散的记忆,但我还是觉得不曾真正地认识他。
等到我三十四岁的时候,从我父亲那里听到我奶奶病危的消息。奶奶得了癌症,而且已经蔓延到身体的许多部位。奶奶一向有种贵族的风范,穿得整整齐齐,每个星期都去做头发,做美容,而且有一群到老还非常要好的姐妹们。每个星期这些姐妹都会跟她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她们还有个小麻将俱乐部。跟她的姐妹比,我们彼此相当陌生。等到我坐飞机到达迈阿密,奶奶已瘦了许多,但精神还不错,她依然在化妆,做头发,而且电话不断地在响,都是来自姐妹们的慰问,甚至还有人问她有没有力气去打牌!
虽然公寓很热闹,奶奶也尽量充满笑容,我们都很清楚她这次很难逃出疾病的魔爪。后来我想,我曾经花了那么多年时间东奔西跑,访问中国两岸三地的作家和导演,去深入了解他们的创作和人生道路。但我自己的家人呢?当时我就决定跟奶奶做一次详细的访问。虽然她的身体非常虚弱,但还是一口答应了。我用了哥哥的摄影机,然后就在她的病床上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访谈。当时问了许多问题,关于她的童年,她的婚姻,她的家族。奶奶平静地回答着所有的问题,只是声音小一点。访问过后不到一个星期,奶奶就离开了。
在访问的过程中我问她:“您的一生见证了一个世纪的变化,将近一百年都过去了,是什么事情给您带来最大的震撼,或给您人生带来最大的变化?”提问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估计她可能会讲到经济大萧条或纳粹屠杀犹太人这样的大历史事件,要不然就是结婚、生子,或祖父的去世。奶奶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眼睛一亮,她的回答非常的意外:“电视!电视机的发明。”我有点傻了。一个世纪以来,那么多战争,个人的经历又那么丰富,难道电视机的发明比这些都重要吗?当时我心里就觉得有一点难过。我问她确定吗,但她越解释越清楚,就是电视机的发明。
也许是因为我是70后,根本无法像奶奶那样感受电视带来的变化,因为我出生的时候电视在美国已经是家家户户都拥有的生活必用品。我们这一代人也许很难想象一个没有电视的世界,就像我的孩子同样很难想象一个没有电脑的世界。后来我想也对。虽然我这代美国人也经历过9·11、反恐战争、伊拉克战争等,说不定等几十年或几百年过去,回顾这段历史,给未来人类带来最大的影响不是这些战争或大历史事件,而是印刷时代的终结,电子时代的崛起。的确,这三十几年来个人电脑的发明,电子产品的普及化,国际网络的蔓延使得我们的生活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如果问我人生中遇到最大的变化是什么,恐怕还是我们正身处其中的这场电子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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